“刘参谋,你不是出院了吗?”孟婉月小声的问道,脸上热热的。
“怎么?出院了就不能回来看看你们?”刘战旗依旧笑道。
“能,太能了!”
其他的伤员一起起哄。
孟婉月臊的手都抖了,把手里拿的病例牌往桌上一放就要走。
“哎哎,我有事要跟你说,小孟,你出来一下!”
“哟……”在大伙儿的起哄声中,孟婉月红着脸跟着刘战旗来到院子里。
“啥事啊?”
“没啥事。”
“你……没事我回去了。”
“别别,小孟,你看我明天就回部队了,这一走不知道啥时候还能见着,除非抗战胜利,不然再见面又是躺着回来的。”
刘战旗有点伤感,不过他马上又振作起来。
“噢,小孟,今晚团长要开个欢送会,你一定要来,还有,这个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说着,递过来一只钢笔。
孟婉月刚要推辞,抬头看到刘战旗热切的眼神,抿了抿嘴唇,接了过来。
“谢谢你,刘参谋,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当心,多保重,等打跑了小日本,咱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刘战旗望着孟婉月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怅惘。
这个高大魁梧的山东汉子,从出生就不知道父母是谁,是村口的孤老头刘大壮把他捡回家养大成人,取名占旗。
十八岁娶亲后,刘老头本以为这下可以颐享天年,等占旗媳妇生了孩子,一家人和和乐乐,日子就有奔头了。
没想到,村霸刘天起趁刘占旗出门打短工,企图霸占他新娶的媳妇,被刚烈的占旗媳妇抓破了裆,一怒之下,将两人杀死在家中,包括腹中三个月大的孩子,然后还放火烧了房子!
等刘占旗得了信回来,只扒出了两具烧焦的尸体,当日下起了大雨,刘占旗在雨里仰天哀嚎,满地打滚,痛不欲生!
埋葬了亲人,刘占旗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手持利斧,闯入刘天起家,手起斧落,将恶霸人头砍下,犹豫了一下,没杀女人和孩子,从此便亡命天涯!
南下的路上他参加了革命,在部队上学了文化,给自己改名战旗,因为屡立战功,头脑聪明,还被送去根据地的军事进修班进行专业学习,刚提拔了参谋。
想来也有十年了,这十年来,刘战旗满脑子里都是革命,他要扫尽天下恶霸土匪,消灭日本侵略者。
他曾经立下誓言,不革命成功,绝不成家。
直到他这次受了重伤,在医院认识了孟婉月。
初次见面,他就劈头盖脸的批评了她,她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让再次苏醒过来的刘战旗第一次有了怜惜的感觉。
也难怪,刘战旗这次受伤,正是因为要接应一批医疗物资,从上海分两路,分别送到大后方和前线战场。
那是有爱国之心的红色资本家们,冒着生命危险筹集到的一批药品和医疗物资。
刘战旗带队接应的是送到大后方的那批,起初一切挺顺利,没想到快接近安全管辖区的时候,突然遭到日本小分队的伏击。
敌人火力很猛,没办法保证全员突围,送药的胡排长带着二十几个战士,让刘战旗带人先突围,把药送到安全地点,再带人回来营救。
可是刘战旗了解这一带鬼子的情况,让自己带的一个班的突击队把药带走,自己留下来和胡排长一起战斗。
等大部队赶来营救的时候,刘战他们已经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他亲眼看到胡排长拉开最后一颗手榴弹,冲向鬼子,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战士们拔出刺刀,和鬼子进行了肉搏,刘战旗一口气杀了两三个鬼子,自己也身中数枪,倒在血泊中。
等他醒来,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听说和他一起战斗的战士,除了他以外,只有三个人幸存下来,全部都是重伤。
所以他看到孟婉月随意的拿起纱布给他擦汗,便直接开骂,继而气晕过去。
后来养伤的日子,他才知道,那些纱布都是用过扔掉的。
但孟婉月舍不得,把一些看起来还可以用的,反复清洗再用开水煮过消毒,留下专门为伤员擦汗用。
刘战旗知道错怪了她,但她没有辩解,每天细心的照料着他,手不能动,她就一勺勺的喂,为他擦汗,为他翻身。
慢慢的,刘战旗心里有了一丝丝的变化,变柔软了,也不乱发火了,一天不见孟婉月,他就会焦躁不安。
同病房的老张是过来人,早就看出刘战旗心里那点小九九,没事就对孟婉月说:“小孟啊,你要是一天不来,咱们刘参谋啊,就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哈哈哈!”
弄的孟婉月脸通红。
要说对刘战旗的印象,孟婉月更多的是崇拜和敬佩,他是战斗英雄,铁骨铮铮,虽然严肃起来让人害怕,但更多的时候,她被他的见识和智谋所折服。
直到有一天,她扶着他在院子里做康复练习,那时他刚能下床,为了能早日恢复,刘战旗每天都咬牙坚持,常常汗水打湿了军装。
休息的时候,孟婉月把刘战旗扶到树下,两人坐在石墩上聊起了家常。
孟婉月说起了圣城的家,父母、哥哥、姐姐妹妹们,自己几年没见到他们了,特殊时期,只能偷偷和大哥互通消息。
不知怎么的,刘战旗也说起了自己以前的家,养父和刚过门半年的媳妇。
那些让他终生难忘的温暖的生活片段,这些从未对人提起的往事,让这个硬汉竟然痛哭失声!
孟婉月懵了,这是她从来没有预想过的情景,她眼里的刘参谋向来都是铁骨铮铮,意气风发,怎会如此脆弱?
可此时,她竟然有种想把他拥入怀中的冲动,但她什么也不敢做,只好默默的掏出手帕,递给了刘战旗。
她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他,就这样默默的坐在一边陪着他,一直到冷梅喊大伙儿吃饭了,刘战旗才整理了一下情绪,站了起来。
“小孟,对不住,是不是吓着你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刘战旗有点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笑了。
孟婉月温柔的笑了,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从那天起,两个人之间又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
刘战旗彻底打碎了戴了十年的冰冷面具。
在孟婉月面前,他的喜怒哀乐都变得真实,不牵扯到保密纪律的事情,他第一个想告诉的,一定是孟婉月。
除了要提前归队的事情。
他不想告诉她,虽然他知道她早晚会知道。
他想干脆的直接离开,省得自己牵肠挂肚。
趁现在还来得及。
可是,他的腿还是带着他回到了医院,他还是想和她告个别。
他把他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送给了她,那是老首长为了鼓励他,让他好好学文化时送给他的。
刘战旗做完了想做的事情,长吁了一口气,转身大踏步的走了。
那晚,孟婉月没有参加刘战旗的欢送会,她不能面对这离别的场面,她坚称自己身体不适,直到冷梅无奈的离开。
她握着那只钢笔,哭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