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王婆来提的不是别人,正是陈乡绅的大公子陈文俊。
从去年春宴到现在已快两年,陈家少爷算来也快满十七岁了,在圣城大户少爷中,这个年纪还没定下亲事算是晚的。
一般都是十五岁娶亲,娶过门的娘子要大一些,等男方十八岁左右才算正式圆房。
“陈乡绅您二位是知道的,想法向来新派,本不急着给儿子娶亲,总说要大少爷自己相看好的才行。”
“可这陈家大少爷呢,偏偏是个性子拘谨内向的,平日不是在家看书就是帮父亲打点事务,对娶亲的事情并不上心。”
“一来二去的,陈家夫人就有点着急了,陈乡绅对夫人一直是言听计从,寻思着满圣城也就您府上这二小姐年纪相当,家世清贵,这不就托了老身来给说合……”王媒婆此刻就在孟昭轩夫妇面前絮叨着。
“这陈乡绅家底深厚,出身也算是书香门第,就是当年执意要娶个丫鬟做填房这事有点不好听啊。”
孟昭轩面色阴沉,总觉得婉莹许配陈家低就了,怕是委屈了侄女儿。
“话儿是这么说,”王媒婆赔着笑说道:“但这陈老爷是重情重义之人,儿子也是本分得很,不像圣城那些个公子哥儿,成日花天酒地,妻妾成群,嫁过去有扯不完的官司,岂不烦恼!”
看孟昭轩没有说话,继续说道:“陈家在乡绅中是家底最深厚的,嫁过去可就是正儿八经的长房长媳,以后那是要当家的,陈夫人虽年轻,但大字不识,出身低微,以后做了婆婆恐怕也是不会作威作福的,弟妹都还年幼,以后这陈家还不都听二小姐的!”
孟昭轩沉声道:“话虽如此,但总要问问婉莹的意思……别让孩子觉得受了委屈才好。”
“看你把她惯成什么样了?你忘了父亲在世时,她惹了多少……”
何锦莲一瞪眼,又觉得在王婆子面前说的太多不好,顿了下接着说:“陈家还真不错,当年我还想把婉云许配过去呢,可这死丫头心高气盛,非要去上海读书……”何氏啥时候都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
“行了!”孟昭轩一听孟婉云的名字就心烦,现在世道纷乱,早点把婉莹的婚事定下也是好事,省得跟婉云一样多生是非,女大不中留!
“王婆子,这样吧,把陈家大少爷的八字和我家婉莹的合一下,找个吉日我们两家一起去孔天师那里,如果合适就定下来,顺便把好日子一起查了,早点办把喜事办了。”
王媒婆得了应允自是高兴,转头去了陈家回话。
陈家住在城西,开着几间磨坊,连着城西郊外的上百亩肥田,水塘,全是陈家的产业。
这陈乡绅本名陈之洲,本是出身书香门第,中过举人,后来继承家业,为人宽厚,对待佃户长工下人一律平等视之。
原配夫人去世后,他不顾族人反对,将丫鬟江翠娥娶进门做了填房夫人。
除了原配生育了五个已出嫁的女儿,江氏又给他生了大少爷陈文俊、女儿文兰,二少爷文景和三少爷文秀,就在去年又刚生了四少爷文玉,可谓是家大业大,人丁兴旺,是圣城有名的乡绅。
此时,陈之洲正坐在堂屋里听着王媒婆的回话,江氏抱着小少爷文玉陪在一旁,听得是心花怒放。
要说这江氏,生了五个孩子,大儿子就要娶亲了,这婆婆却只有三十五岁,依旧貌美如花。
但见她漆黑的大眼睛微微凹陷,有些鹰钩的挺直鼻梁,薄嘴唇和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笑起来别有异域风情。
她身形高大健硕,一头茂密的黑发梳的的油光锃亮,绾到脑后盘成元宝髻,插一根镶玛瑙的银簪子,清爽利落,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自从十七岁那年被亲哥哥卖进陈府为奴,已有十八年了,谁知自己那么好命,只做了一年的丫鬟。
不仅凭着一手好吃又好看的点心手艺,获得夫人的喜欢,还在夫人离世后被老爷相中,娶了做填房,简直天上掉下来的福气。
江氏看了看陈之洲,虽然年过六旬,但日子过得顺畅可心,加上慈眉善目和与生俱来的儒雅气质,显得也就五十上下。
江氏对自己的丈夫充满了仰慕之情,无以为报,幸好自己肚皮争气,为老爷生下几个儿子,也算是给陈家开枝散叶了。
这日子真是像蜜里调油般甜蜜,江氏不由得抿起嘴笑了起来。
孟婉莹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这么快就来了,在桃村说起的婚事,当时只当成笑话一般的说过就忘记了。
她曾无数次的想象过自己的丈夫,身材高大魁梧,眼睛明亮,看着她的时候深情款款,像戏文里唱的:“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少女的美梦总是轻易的破灭,难道自己就这样和一个陌生人共度一生?
自打母亲应允了陈家的婚事,明着和她商量过的,其实只不过是知会她一声罢了。
父亲不在,全由大伯做主,这样的人家确实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母亲自然是欢喜的,没有上过洋学堂的自己,除了嫁人,还能做些什么?
这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婉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泪水打湿了枕头,她想着三哥,还有……很多,直到天明。
九月,不知为何,从孔天师那里回来,孟昭轩那边一时没有了回音。
李梦娴不好去问,怕被何锦莲笑话,这么着急嫁女儿,只得耐下心来等消息。
婉莹倒是心里松快了许多,想是不合才好,这样想着,竟是开心了许多。
此刻,孟宪臣和梁子文正在激烈的争吵,“子文,我不准你这么评价韩司令!”
“怎么不能评价?司令也是人,他有错为什么不让我说!”梁子文也涨红了脸吼道。
“你想说什么?!想说司令惧怕日本人,想放弃抵抗吗?你也不想想,司令他是那样的人吗?”
“自从日本人想入侵山东,韩司令亲自在一线指挥,进行了夜袭桑园车站、血战德州、坚守临邑、济阳遭遇战、徒骇河之战、济南战役、夜袭大汶口等战役,这么多场战斗,你我不是一直追随左右,一起打过来的吗?你还有什么怀疑?”
“是,我们是一起经历了多场战斗,你我身上的伤疤可以证明,但是,你没看出现在苗头不对吗?最近蒋委员长的指示,韩司令一直在推诿敷衍,会议上他几次提到了保存实力,保存实力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不战而降吗?”
“你别乱说话!有时候也要讲究战略战术,我们是军人,就得服从命令!你想的太多了吧!”孟宪臣冷峻的说道。
“什么叫服从命令?军人就不能有自己的思想?现在是抗日救国的关键时刻,红党方面正在全力以赴的打击小日本,我们呢?口号喊的震天响,到了生死关头,还不都是自顾自!什么时候能做到顾全大局?”
梁子文越说越生气,冲口而出道:“我现在对自己的信仰深表怀疑,太令人失望了!”
“好了,你住口!越说越不可理喻了,你再这样下去,等着上军事法庭吧!”孟宪臣气的转身走了,留下梁子文一个人在房间里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