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晓云的笑容缓缓落下,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但毕竟当了这么多年领导干部,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伸手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试图借此掩饰内心的不安。胡晓云拿着杯盖在茶杯上敲了敲,缓缓问道:“宋科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宋清仁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胡主任,我跟了永林市长可不是一两年,整整五年时间啊!从行署副专员到专员,再到如今的市长,我们俩情同父子。永林市长有什么事,从来都不瞒我。他也说过,若是有一天他出了问题,就让我来找你,说你是他最靠得住的人。”
胡晓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茶杯,她实在搞不清楚宋清仁云里雾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更不清楚齐永林和宋清仁究竟说了些什么。在胡晓云心里,她笃定自己和齐永林之间的秘密,齐永林是不可能告诉宋清仁的,别说秘书,就算是亲儿子,这种事也不会说。
胡晓云晃了晃茶杯,吹了口气,正了正神色说道:“宋科长,你既然来了,肯定不是为了和我打哑谜。你是永林市长一手提携起来的干部,我确实也是在他的关心下走到这一步。既然今天办公室里就咱们俩,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需要我做什么?只要不违反原则,我能帮肯定帮。”
宋清仁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今天来找胡晓云,目的就是想在工业开发区找个容身之所。他觉得仕途走不通,就想走商途,利用工业开发区的平台做点生意。见胡晓云像是要正儿八经谈工作,他也不再客气,直接说道:“胡主任,我主要是想跟您汇报个事儿。这不永林市长被停职之后,秘书一科的工作我肯定干不下去了,这也不光是我自己的想法,组织上也跟我谈过话。我主动提出离开,这样还能体面一些。”
听到这里,胡晓云心里已然明白宋清仁是想到工业开发区,便说道:“宋科长,你是想到工业开发区来吧?”
宋清仁身子前倾,点了点头,说道:“胡主任,我正是有投奔您的意思呀。”
胡晓云一听,便开始旁敲侧击:“宋科长,您可是市政府秘书一科的科长,工业开发区这小庙,怎么能容得下您这尊大神呢?就您这些年的经历、人脉,就算没有永林市长运作,弄个副县级干部也问题不大,总不至于到我们工业开发区当个普通工作人员吧?”
胡晓云把话说在前头,就是想打消宋清仁来工业开发区的念头。领导秘书向来都带着领导的光环,如今领导前途未卜,更何况是齐永林的秘书宋清仁,更是人人见了都要躲着走的角色。如果把宋清仁弄到工业开发区来,那不就意味着自己站队齐永林了吗?这个时候这么做,实在太不明智。
宋清仁听到胡晓云说让自己当普通工作人员,忍不住苦笑起来。他心想,真是造化弄人。前不久,组织部贾彬副部长还找自己谈话,说全市所有党政机关自己随便挑,那个时候要是来,说不定能当个工业开发区的副主任。如今领导倒了,自己竟可能只能来当个普通工作人员。
宋清仁慢慢摸向口袋,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缓缓点上火。
胡晓云作为女同志,最讨厌有人在自己办公室抽烟。平日里在家,连自己丈夫抽烟都得躲到阳台去。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墙上贴着的“禁止吸烟”标志,笑着说道:“哎呀,我办公室没有烟灰缸,我出去给你拿个进来。”
宋清仁连忙摆手:“不需要这么麻烦,找张纸给我就行,我走的时候把烟灰带走就是了。”
以前作为市长秘书,除了市委的个别领导,全市基本上所有的干部见到自己哪个不是满脸恭敬。如今却沦落到如此的境地,宋清仁内心的苦楚都化作烟雾流漏出来。
胡晓云心里虽然不满,但面子上还是得照顾宋清仁的身份,毕竟现在宋清仁还是秘书一科的科长。
胡晓云一手轻轻捂着鼻子,一手在桌面上随手翻了翻,找到一张不太重要的纸,递到宋清仁跟前:“您看这个合不合适?”
宋清仁正抽着烟,忙用双手夹着烟头,说道:“合适合适,不讲究这些。”说完,他身体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烟圈,略带无奈地说道:“胡主任,不是我想为难您。在永林市长出事之前,组织部是打算让我到工业开发区担任副主任的。就是永林市长出事之后,常云超秘书长来找我谈话,说的也是来出任工业开发区的中层干部。可到了您这儿,您可是永林市长最信任的人,您这一张嘴就把我打回原形,让我做个普通工作人员,胡主任您这话,听起来可真让人寒心啊。”
胡晓云眉头微皱,沉吟片刻,面露难色地说道:“宋科长,咱实事求是地讲,这要是永林市长不出事,您哪能看得上这小小的工业开发区啊,连个独立的办公楼都没有。云超秘书长说让你来当中层干部,可他不了解工业开发区的情况。工业开发区不同于县区政府,它只是市政府的派出机构。一个县或一个区,少说也有大几十个二级单位,可工业开发区不一样,它的行政管理职能并不健全,很多社会管理职能还在光明区。工业开发区重点做的是招商管理和企业管理,二级内设机构加起来勉强有二十个。工业开发区刚刚成立,这些部门里面,部门一把手都到任不久,就算没有一把手的岗位,也都有主持工作的副手。调谁不调谁,都不合适啊。再说句掏底的话,我虽是主任,可上面还有书记,真正管人的是廖书记,他不点头,我就算想安排,连个普通工作人员都调不进来。”
宋清仁听完,自然知道胡晓云在推辞。虽说官场关系复杂,但作为工业开发区的主任,安排个中层干部肯定还是能做到的。
宋清仁弹了弹烟灰,又抽了一口烟,说道:“胡主任,您还是没把我当自己人啊!有些话我都不好说出口,但我要是不说,您还觉得我是个只会吃干饭的。胡主任,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找个容身之地,把和领导之间的秘密放在心里一辈子。我在您跟前,您不也放心吗?”
胡晓云听到这里,顿时又警觉起来,眼神中充满了考量与审视,说道:“宋科长,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我和领导之间,能有什么事?我们就是工作上的联系,又有什么秘密需要你来保守?”
宋清仁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胡主任,这么说吧,有些事情要是被齐永林的爱人雷校长知道了,恐怕您在这办公室要被她砸上几遍都不解气吧。”
胡晓云一听顿时愣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时间,确实有些慌乱。她实在想不通,这件事怎么会被宋清仁知道,难道齐永林这个精虫上脑的家伙连这种事都要说出去?她内心涌起一丝杀意,恨不得立刻弄死宋清仁。
胡晓云双手交叠,沉默良久轻轻拍了拍手,说道:“宋科长,行吧,既然你都知道了,当时我也是迫于形势。”
宋清仁赶忙说道:“胡主任,胡主任啊,您误会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想找个新的出路,重新开始,过去的事和咱们都没关系。永林市长对我有知遇之恩,就算刀架在脖子上,我绝对不会说一个对他不利的字儿。”
胡晓云盯着宋清仁的眼睛,心里明白,既然宋清仁敢来找自己,就绝非善茬。两人对视片刻,胡晓云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柔和,安抚道:“宋科长,工业开发区这边党政办一起办公,工作上有些矛盾,也不利于工作开展。我有个想法,打算将党政办分开,分为党办和行政办。你要是不嫌弃,成型之后就到行政办来当主任吧。”
宋清仁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眼神中闪过一丝亮光,说道:“我就知道您这人最重感情,胡主任,您放心,我一定在您的领导下,兢兢业业把工作干好。”
正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电话响了三声,胡晓云略作犹豫,还是拿起了电话。宋清仁见胡晓云接起电话,便拿起了散落烟灰的纸,欠着身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与胡晓云挥了挥手,从她的办公室走了出去。
胡晓云应付完电话里的事情后,挂断电话,狠狠一拍桌子:“妈的,宋清仁,你不得好死!”
市委常委、副市长王瑞凤,一直在想着齐永林的事。回到办公室后,她靠在办公椅上,思索着这事儿该问谁。没多想一会儿,就拿起电话打给了自己的一个好朋友。对方一听是王瑞凤,原本平淡的声音立刻变得热情起来,十分热络地说道:“ 凤姐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哎呀,这不是好久没联系了,关心关心你嘛。”
“是啊,凤姐,您如今可是封疆大吏,一方诸侯,怕是都不怎么关心我们这些基层同志咯。”
“你还说自己是基层同志,您可是省纪委的领导,我们才是基层呢。等我从东原回去,一定去给你汇报工作呀。”
“哎呀,凤姐,您这话就客气啦。您什么时候回来,提前打个招呼,我们马上就去给您汇报思想,就怕您回来之后没时间召见我们呢。”两人闲聊了几句之后,王瑞凤切入正题:“弟弟啊,我打这个电话,主要还是想了解一下齐永林的事儿。咱丑话说在前头,违反纪律的话可不要说啊。”
电话那头犹豫了片刻,说道:“凤姐,肯定不能说违反纪律的话。但您这边来电话问,我肯定得如实汇报。齐永林的事情其实早就查清楚了,事儿倒也简单,就是一台汽车的事儿。按说这种事儿纪委早就该出意见报省委了,可现在纪委常委会上一直没讨论齐永林的事儿。”
“为什么没有讨论?”
“凤姐,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这得问国亮书记和忠强书记才知道内情。不过小道消息倒是听到不少。凤姐,您记不记得之前省农业厅的邹厅长?他和齐永林可是校友啊。接连两个顶级学府的校友出了问题,引起了上面的重视。齐永林的同学里能量不小,一直在给省里施压。再加上很多事情都是齐永林的媳妇干的,所以到最后怎么处理,现在还处于一个博弈的阶段。”
王瑞凤当然知道齐永林毕业于顶级学府,若不是有这层身份,他也万万不可能在这个年纪就担任市长多年。组织上对这所学校出来的学子向来高看一眼,校友更是遍布体制内的关键岗位。
王瑞凤说道:“弟弟,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齐永林不可能再回东原当市长了吧?”
“哎呀,这个不好说呀,真的不好说。我们私下里也在讨论,组织上一直没给东原派市长,说不定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这种事情说不清楚,凤姐,你知道的,咱们纪委要查办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王瑞凤自然明白,别说查办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就是查办一个县长,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是充满了博弈。
两人又聊了几句后挂断了电话。王瑞凤拿着扇子,一边扇一边暗自思忖,如果真如今天雷红英在唐瑞林办公室所讲的那样,齐永林说不定能保留住待遇。但单从自己对省委的了解来看,齐永林市长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
而另一边,友福、香梅、晓阳、东强几个人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到了市委招待所,找了个包间,继续商量事情。今天既然大家凑到了一起,很多没敲定的事情,自然最好敲定下来,也免得在跑一趟。
在餐桌上,四个人相对而坐。吴香梅笑着说道:“友福、晓阳,你们看市政府给的时间太紧张了,就这点时间怎么能够确定股权嘛?友福、晓阳,我也理解你们的难处,但是临平也很为难啊,临平最难就难在没钱。是真的差那一两百万。”
晓阳点了点头,说道:“梅姐,现在倒也不是市政府催促大家拿方案出来,而是省委督办台账这个东西,周周都要看到进度。如果下周我们拿不出资金和股权方案,那就要写情况说明。我们再拖上一周,又有什么意义呢?”
吴香梅说道:“晓阳啊,你说的很对,我们也想着把这个问题赶紧解决了。友福,你反正现在也在这儿,要不干脆你拍个板?我们就按出资比例确定股权,这样的话,分歧不就消除了,问题不就解决了?就当这顿饭,是我们临平县请你们咯。”
晓阳看了一眼吴香梅,笑着说道:“梅姐,您这笔账算得真好,一顿饭就想换平安县200万,这顿饭可太贵了,回去之后怕是红旗书记不给我们报账啊。”
吴香梅说道:“晓阳啊,让平安县拿出200万,并不亏。你想一想,临平县已经同意把生产链条拆解一部分放到平安县,相当于平安县也可以从中获得税收嘛。啤酒厂做大了,最后受益的不还是咱们两个县。红旗书记不是一直讲合作才能共赢嘛,这个时候咱们加强合作,到时候实现了共赢,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你说是不是?”
孙友福一向比较大度,但在这件事情上,郑红旗书记已经定了调,只出资35%。毕竟整个项目落地主体在临平县,到最后啤酒厂建成之后,是优先交税,交完税才谈利润分配。说句不好听的,真正见到收益也是在几年之后,那个时候,平安县党政班子说不定都换了一遍。
孙友福说道:“梅姐,从酒厂的建设到正式竣工要一年时间,从试运营到投产也要一年时间,真正实现对外销售到盈利,虽然具体时间不好估算,但咱们也算一年吧。也就是说,平安县在临平县要投入五六百万,三年之后才能见到收益。到时候红旗书记说不定都成市领导了,您说红旗书记怎么可能愿意在上面投这么多钱呢?当然,最为关键的是,平安县的财政也不宽裕。这两年,平安县搞五大工程,仅仅在校舍改造这一项,自筹资金就超过1000万,平安也真的很难呀。”
吴香梅笑着说道:“友福,今天在会上,你可不是这么讲的呀。你当时说既要讲政治,也要讲大局,还说给我们两三百万都没问题。怎么一到具体的时候,就开始跟我哭穷呢?还是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嘛。三年之后,你说不定就是平安县县委书记,晓阳就是平安县县长了。你们在临平县有个啤酒厂,不就等于有了棵摇钱树,还怕到时候没成绩吗?”
孙友福摆了摆手,说道:“梅姐,您想多了。红旗书记是非常有主见的领导,高梁红酒厂和曹河酒厂的合作项目,他硬是顶着压力不签字,到现在都没谈下来。要不是有省委督察台账在,说不定这个项目我们就不参与了。毕竟我们手上还有其他项目,不缺这一个。何必拿出几百万的真金白银投到临平县去呢?在平安县把钱挣了不是更好吗?”
吴香梅知道,一旦上了省委督办台账,临平县就相当于化被动为主动,而平安县就由主动变为被动,平安县之所以要投这个项目,目的就是花点小钱,有效益最好,没有效益损失也不大。而如今,不管是市里面,还是平安县,不到万不得已,都会把这个项目推进到底。张书记这么做倒不是坑蒙拐骗,而是实实在在地想把这个项目做好,打造一个惠及两县群众的优质企业。
吴香梅看今天这个情况,项目怕是定不下来了,便说道:“友福,这样吧,咱们几个的水平和智慧,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把问题带回去,给书记们汇报。红旗书记和庆合书记都是有智慧的人,这个问题还是得他们来解决。只是我们要提醒到位,时间可不宽裕了。”
四个人吃过饭之后,吴香梅拉着晓阳的手说道:“晓阳,走吧,别回平安了,跟我回临平,省得你下午下了班还要赶过去。正好有些工作,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晓阳说道:“梅姐啊,这不是还要回去和红旗书记汇报今天的会议进展嘛。等到晚上的时候,朝阳要回平安。”
吴香梅说道:“回平安好啊,我回去就给张书记汇报,让朝阳同志担任临平县谈判代表。你和朝阳慢慢谈,你们谈好了,我们也就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