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夫人承认了自己所有的罪行,因着家丑不可外扬,几位长老商量过后,决定严惩她身边的下人,至于她,则被送回蜀地颐养天年。
余老夫人一生在权势中翻滚,到了最后,却要在清静之地了却余生,顿时生意全无。
余老夫人之事了结后,长老们便带着她连夜离开。
待他们走后,余程程也忧心忡忡道:“大哥哥,冉姐姐,你们先去前厅,我先安慰一下三姐姐。”
余程风应允:“惠恩与祖母的感情向来深厚,这次知道祖母把她当棋子,甚至还算计她的性命,心情极为难过,是要好生开导。”
余程程便也跟着离开。
余程风回身看向宋云矜:“冉小姐,多谢你解了我们余家的危机,这个人情,我一定记着。”
“余先生是男人,这些后宅之事,疏忽也是正常的。”宋云矜顿了顿,话锋一转,“更何况,今日这一场局,你定然也是知晓的,并且已经有了安排,否则大长老他们不会来得如此及时。只是我的出手,让这一切看起来更像是意外罢了。”
余程风垂首一笑:“果然瞒不过冉小姐的慧眼。”
宋云矜侧过脸看向余程风,温和说道:“余家主,你也需要开导。”
“我何须开导?”余程风摊了摊手,“不是好好的么?”
“你对余家的水手和下人,都能说出他们与你是平等这句话,足见余先生你是至情至性之人,”宋云矜却是一针见血,“对外人尚且心怀怜悯,更何况是对家人,把枪口对准至亲之人,你的心中必然也是难过的。”
余程风望着她的眼,那双漆黑的眸子沉沉的,看不出半分心绪。
“余先生,你是干大事的人,很清楚将私情凌驾于大局之上的危险,但我们是人,并非石头,真正面对这些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说服自己。”宋云矜迎向他的目光,眼眸之中满是理解,“面对血亲,我们也会犹豫,也会踌躇,那些割舍不断的关联,会左右我们的抉择。”
这些她都明白,就像她最初面对宋国峰时,心中翻滚的恨意和少时对父亲的眷恋,就在心中拉扯着。
可不管怎样,她都会做出抉择。
“犹豫没有关系,自责也没有关系,只要到最后一刻,我们明白自己做的是什么,且问心无愧就好。”宋云矜重复提醒道,“恶人的恶行,不会因为是我们的亲人而变得无害,只会因为我们的姑息,伤害到更多人。”
余程风的眸光,在她的一字一句下不断翻涌。
恰如宋云矜所言,他在布下这个局时,曾经无数次问自己,是否真的要走到这一步。
余老夫人对他有杀祖母之仇,杀父之仇,甚至连他自己都差点成为她手下的冤魂,他们之间有着深仇大恨,就是杀了她也不为过。
但是他在动手时却会怀疑,将余老夫人置于绝境时,自己是否也成了自己最痛恨的那一类人。
自私、残忍,无情、无义。
这些与他的信念全然不符。
可是他更加清楚,如果对余老夫人手软,不仅会影响到他在余家的地位,也会令组织后续的计划,无法顺利进行。
他被这样的思绪煎熬着,虽然一直在行动,但心里却在不断地犹豫。
但此刻,他想明白了。
若是因为恶人是亲人而手软,那些无辜之人便会因他而受伤,而他,就成了帮凶。
他的眸光归于平静,神色又恢复了从前温和。
“多谢。”他的声音一扫先前的沙哑含糊,变得无比清澈,仿佛氤氲于心中的纠缠悉数划开。
她看透了他的心,也明白了他的纠结,却选择了点到为止。
宋云矜微微颔首,看着他逐渐平和的神色,也渐渐放下心。
余程风虽然出国留学,但自小接受的却是老式私塾的教育,三纲五常根深蒂固。
如果他无法越过这个坎,只怕会成为心魔。
她知道他的战场不在后宅,不在余家,也不在上海,而是华夏大地,若是带着心魔前行,迟早会出现大问题。
好在现在,他应当是已经想明白了。
余程风道谢完,神色恢复如常,他温和笑道:“冉小姐,你帮了我,我也为你准备了一份谢礼。”
宋云矜困惑地抬头,便见他微微弯曲手臂,拉着她的手挎上自己的臂弯,道:“随我来。”
宋云矜心中好奇,紧随着他的脚步进了大厅。
由于余程风提前做了准备,方才老宅喊打喊杀,并未影响到前面的筵席,大厅依旧一派祥和。
一踏入大厅,他们立刻引来四方目光。
今夜的余程风着一身浅灰色西装,乌发一丝不苟地笼在耳后,露出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漆黑的瞳眸被薄薄的镜片遮住了情绪,只余下一丝淡漠。明明是疏离清冷的气质,却与宋云矜的一身火红极为般配。
宋国峰正与旁边的宾客觥筹交错,一转眼,便看到宋云矜款款出现,他初时不以为意,待看清她发上别着的簪子时,笑容不由凝固。
灵芝样式,金丝镂空,雪色绒花点缀,这把簪子是苏雪芝在十五年前亲手设计的,原本送给女儿当生辰礼。
当日他看到苏雪芝把金簪拿出来时,还曾嘲笑过她:“拿自己的名字设计一把簪子当生辰礼,这到底是女儿的生辰,还是自己的生辰?”
苏雪芝听到他这番嘲弄,却露出了笑容,郑重地将发簪别到女儿的头上,温柔道:“我总要先她离开,等我走之后,有这只簪子陪着她,还能保佑她。”
彼时的苏雪芝还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说这话时还带着几分娇憨,小巧而精致的眉眼令人一见即怜。
宋国峰不是不心动,但也只到这里罢了。
如今看到这只簪子,宋国峰更多的是困惑。
它本该随苏家大火消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念头一起,他便坐不住了,起身朝宋云矜走去。
此时,余程风的身边被几名洋人围住,宋云矜不想为宋国峰做嫁衣裳,就拉了拉余程风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先忙你的,礼物等会儿再送。”
余程风含笑颔首。
宋云矜松开他的手,故意站到一旁,就见宋国峰走过来,笑着道:“冉小姐,你今夜真是美极了。”
宋云矜看到宋国峰迎面走来,看向宋国峰,面上带着客气的笑容,声音浅淡道:“多谢宋先生夸奖,真没想到,宋先生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来赴宴,换做是我,早得想想如何哄许总务开心了。”
宋国峰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一直萦绕在心中的困惑脱口而出:“冉小姐,如果没有记错,你我之间并无冤仇,为什么从你踏入绣苑的第一天,就一直与我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