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说，这会儿这么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变故，去了许家的医院学点救人的本事，以后哪怕不救别人，在遇到危险时，也能救自己。”戚霜雨的脸上并未有即将要步入社会的期待和兴奋，“其实，我更想去程风哥哥那里做事。”
宋云矜见她神色萎靡，有心要哄一哄她，便道：“这会儿不觉得余家主的性格奇怪，不好相处了？”
“以我的能力，就算去余家做事情，也不可能做到程风哥哥那个位置，他的脾气再怪，自然有能力更强的人顶着，而我……”戚霜雨扶着栏杆，极目远眺，似乎要穿过这一片陆地，飞向码头，“我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到船上去做事情。”
这个答案令宋云矜颇为意外：“你想去跑船？”
“恩，听说程风哥哥的航线，已经开到俄英美日法德意，以后还会开得更多，要是到船上去做事，我就能跟着船去世界各处看看，而不是困在上海这个小地方……”戚霜雨的目光望得很远很远，眼中充满了向往。
五月的风迎面袭来，她的发丝在风中飞舞，长裙泛起涟漪，像是真的站在甲板上，迎着海风，前往另一个世界。
“听说外面的世界，根本没有裹小脚的人，也没有三从四德，女子不需要局限于一个地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丈夫若是对她不好，她也可以选择离开，而不需要受到所有人指指点点。听说女人也可以四下行走，不用再相夫教子，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做对自己有意义的事情。”戚霜雨转过身，看向宋云矜道，“是真的吗？明姬，你去过法兰西留学，你一定知道吧。”
宋云矜微微颔首。
戚霜雨的声音满是低落：“我也想去看看呢。”
宋云矜安慰道：“你是戚家千金，去国外看一看，对你来说也不是难事，你姆妈那么疼你。”
“不，你不懂。”戚霜雨神色黯然，“我姆妈很疼我，但只在吃喝用度上，若我想要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譬如今次，我想去香港上学，姆妈便不愿意，她说我的天资愚钝，就算去了香港也未必能完成学业，到时候传出去丢脸不说，还会被人怀疑我不聪明，对以后相亲大为不利，而且我已经十八了，再学下去就找不到婆家。”
宋云矜不由地攥紧了拳头：“女子不是只为嫁人而活着。”
“我知道，你知道，但她不知，她只想把我们的人生控制在手上，按照她觉得有面子的方式活着。”戚霜雨轻轻叹了口气，“内里是不是烂透了不要紧，只要面子上是好看的就成。”
宋云矜看到她的眉头紧蹙，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却不知如何去安慰她。
又听戚霜雨低低地叹了口气，道：“原本从学校出来，姆妈就开始张罗着相看对象的，是我告诉她，现在新派的大家子弟，是绝对不会娶旧式的女子，我得去工作，镀一层金，让人知道我也是时髦的，这样跟有利于议亲，她打听过后，这才同意的。”
“对你来说，这就是机会。”宋云矜想了想，提议道，“你可以在许家的医院呆一阵子，像她说的，学点医学上的本事，后头悄悄去找余家主谋个职业。”
戚霜雨双眼死气沉沉地看着宋云矜：“程风哥哥不会同意的。”
“据我所知，跑船最缺的就是懂医之人，你若是会医术，余家主一定无法拒绝。”说着，宋云矜又想到那张清俊如月的面容，“而且，他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人，要是他招收了你，你姆妈也会权衡余家的情况，最终妥协。”
戚霜雨在心中将宋云矜的话，仔细推敲了一番，被愁云笼罩的面容，也渐渐转为欢喜，她抬头看向宋云矜道：“明姬，我姆妈说对了一点，你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我要是有你一半的本事，也不需要发愁这么多天了！”
宋云矜望着戚霜雨，轻轻笑了一下。
她如何告诉戚霜雨，如果苏家没有出现变故，她也会活成戚霜雨这般不谙世事，因为一切都有家长为之操心。
如果可以，她宁愿不要这种人情练达，只想要苏家的人都回来，只想跟着舅舅一起疯跑，跟着外公吃青团，跟着姆妈学刺绣，偷偷懒、撒撒娇。
但这一切，终归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什么时候，华夏也能像西洋那般，给予女子同样的尊重？”戚霜雨贴着宋云矜的肩膀，一脸黯然，“会有那么一天么？”
“当然会。”宋云矜轻声道。
她在法兰西留学时，遇到过许多华夏青年，他们本是富家子弟，拥有优渥的生活，却不惜一切代价，在黑暗中摸索着一点点星火，希望能凝聚成光，照耀整片华夏大地。
这一天，绝不会太远。
宋云矜还想多安抚戚霜雨几句，忽然听到戚霜雨咦了一声：“那不是……谢七爷吗？”
宋云矜骤然回身，便见谢悄穿着一身老式长袍，立于人群之中，与四周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戚霜雨好奇道：“你是不是也约了他？我叫过来……”
“不……”
宋云矜刚要阻止，戚霜雨已经扯开喉咙喊道：“谢……谢先生！”
谢悄的身形一顿，骤然转身，便见到宋云矜的身影，在穿梭的人群中若隐若现。
他下意识便朝她迈了一步，随即反应过来，又顿住了脚。
慕宇在身后望了一眼谢悄迅速收回的脚，心中暗暗感叹。
明明打听到冉小姐要来逛先施公司，就急匆匆跑过来，等见到了，又摆起架子。
慕宇本以为之前自己已经提醒地够明白了，可自家爷硬是不开窍，可是把人急死！
他索性凑到谢悄身后，轻声提醒道：“七爷，您要是再架着，冉小姐可要走了。”
“多嘴。”谢悄沉声训斥了一句。
慕宇看着谢悄朝宋云矜挪动的步伐：“……”
有本事您就站着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