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矜道:“我要回一趟绣品公司!接了威尔逊夫人的订单后,我本就做了两手准备,为的就是这种意外。”
就像成衣铺的订单一样,她也隐了一手。
在乱世之下讨生活,准备得越充分,才能走得更长久。
“你这一番,解的是表面上的急。”谢悄反问道,“倘若这批货送出去,再被丢回来,难不成你还要再制一批出来?”
宋云矜的眉头再次蹙紧,她何尝不知道这种情况?但她也只有这个办法。
近段时间,外头又打得狠,四处铁路被封,只有沪上还处于看似平静的状态,这也是她把绣品运到上海的原因。
她本来以为余老夫人至少能靠得住,但经此一事她便清楚,所谓的人情都不过是嘴上客套罢了。
比起情,他们更重利。
谢悄见她犹豫,便不再继续,只道:“阿姐,你先处理此事,我回去等你消息。”
宋云矜收回神,微微点头,便与谢悄作别。
……
“七爷,您真的不管这件事了吗?”慕宇看着谢悄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身长衫掩盖了所有少年的稚气,眉眼间的狠厉又透了出来。
“我答应过她,不会管这件事。”谢悄落座,抬手从桌案前拿起东洋会社的手册,“但我们与东洋会社的账得算。”
慕宇抿了抿嘴,低下头,心中暗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想管,只不过换了个由头。
“这段时日,我们一直盯着东洋会社。”慕宇一面把手中的卷宗放到谢悄面前,一面道,“日本那边最近要举办一个刺绣展,请了世界各地的艺术家观摩,那位陆画家就是其一,她已经确定了,和冉小姐准备一幅作品展出。”
谢悄手指敲击着桌面,神色看不出情绪。
慕宇接着道:“这次展览对陆画师很重要,但是冉小姐为这批货扰了心境,只怕也会影响到绣技。”
“余程风当年去法兰西留学时,蒙陆画师照拂,二者之间有师徒情谊,余家尚能为了私利不屑一顾,更何况阿姐这个外人。”谢悄拨弄着书页,眸光似以人血开刃的宝剑,寒意中带着杀气。
“另外东洋会社在国内搜罗了许多古董,打算运去日本,这里头还不乏四大名绣的名家大作,此次冉小姐的那批货,应该是早就被他们盯着了。”慕宇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又接着道,“可是冉小姐已经对外说明了,这批货是要运去英国的,东洋会社也太嚣张了,连英国人的东西都抢。”
“《英日同盟》定了快二十年,日本人公然抢英国人的东西。”谢悄冷笑一声,道,“知小礼而无大义,拘小节而无大德,重末节而轻廉耻,畏威而不怀德,强必盗寇,弱必卑伏。”
慕宇听到最后,不由竖起拇指道:“七爷,您这几句话,句句切中了日本人的真实面貌,精辟至极。”
外人都说日本人怎么懂礼节,怎么不给人添麻烦。
但慕宇最清楚,这些矮小的日本人,大多数人的心胸和他们的身高一样狭窄。
他们从来都是慕强的。
你若是强者,杀了他们全家,他们也会对你俯首称臣。
你若是弱者,哪怕掏心掏肺对他们好,他们也会在关键时刻,给予你致命一击。他们记威不记恩。
哪像华夏民族。
上下五千年的文明不间断,靠的不是展示武力,而是在在碾压他人之后,给予别人一条生路。对于俯首称臣的藩属国,我华夏文明,对外庇佑他们的安全,对内也会将先进的技术传输给他们。
从古至今,藩属国常年进贡,但我们回馈的礼物,比他们送上门来的更要贵重。
如今,华夏的土地被列强分割,华夏的子民被这群蛮夷欺凌。
曾经同属于中华文明的日本,表现出比西方还要多几倍的恶意。
“这是我们老祖宗,几百年前就已经言明了的总结。”谢悄没好气地看了慕宇一眼,“我让你看书,你是一字没看?”
“看了看了,张心远的《南国相思谱》极好看,鸳鸯蝴蝶派真是名不虚传,才子佳人令人心碎,让我了解了姑娘家的心思。”慕宇越说越激动,忽而看到谢悄沉沉的脸色,不由讪讪地笑了下,道,“晓得了,回头马上读《资治通鉴》,回头就把《南国相思谱》扔了……”
“上交。”谢悄冷声道。
慕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谢悄的目光立刻落在上面,只能硬着头皮,从怀里抽出一本书,放到他的面前,心中暗暗懊悔,早知道就不带在身上了。
慕宇没敢再纠缠此事,生怕又被谢悄抓起来拷问,迅速转回了正事道:“七爷,咱们就任由倭寇把华夏的国宝都盗走吗?”
“如今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彻底根除。”谢悄眸中的森森杀意愈加浓烈,“倭寇,多杀一个,赚一个。”
“是!”慕宇立刻露出激动之色,“我这就去安排。”
先前没来上海前,他跟着七爷收拾了许多烧杀抢掠的日本鬼子,到了上海,反而沉寂下来,好不容易有机会动手,他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慕宇说完,得了允许,立刻出了房间,走了一半,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情未禀报完,连忙又折回去,无意间隔着门缝,看到自家主子正捧着《南国相思谱》看得仔细。
他识趣地退了退,悄悄离开。
七爷,是该好好了解一下姑娘家的心思,七爷到底年轻,连美人的殷勤都不知道怎么送,每次都别别扭扭的可怎么行,往后成亲,一准要被压一头。
……
同谢悄作别之后,宋云矜便回到办公室,给北京那边打了个电话。
沪上看起来平静,实则暗潮汹涌,这批货要运到英国,从这里走是行不通了,所以她打算转运到天津港,再走水路出去。
阿拾说得对,就算她再准备一批,也不可能在上海从水路运出去。
但是这件事不能就此作罢,不论东西要不要得回来,她都要去一趟余家,余老夫人总得给她一个说法,不论是否能讨要到,她也得摆明了态度。
这次宋云矜亲自开着汽车去了余家。
余家似乎准备重新修葺,下人们四下清扫,来来往往都是人。
灰尘纷纷扬扬迷了四周的景象,但是下人们依旧没有停手,时不时还能听到管事打扮的下人的催促声:“手脚再利索些,耽误了日子,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宋云矜的心头生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她本想向那位嬷嬷试探一下口风,但是那位嬷嬷一径往前,没有给她分毫开口的机会,想来也是余家吩咐过的。
二人越过前头的大洋房,便到了余老夫人居住的宅院,屋子里传来余尹默欢喜的声音:“做新衣服,娶媳妇儿,一起吃,一起玩,一起睡觉觉!”
听到这句话,宋云矜的眼皮猛烈一跳,一瞬间明白了一切。
“老夫人,冉小姐来了。”嬷嬷抬高了声音禀报,但是屋内却似没听到,依旧有吵闹声传出。
嬷嬷和气地朝宋云矜笑道:“冉小姐先等等,我进去看看。”
宋云矜微微颔首,立于原地不动。
不多时,便见一名少女掀开帘子走出来,看到宋云矜,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只丧家犬。”
宋云矜的眉头一拧,看向对方,旋即认出她便是余家三小姐,余惠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