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境,亦名乌拉诺斯域、蓝郡。
西极的夜晚漫长如四十年,按应设灯火,供霓彩不歇,然则不然,盖因自然取物已不需光。赫歇耳区、养呈殿倨立中极,高越万丈,如堆沙所成之锥状,冰晶无瑕,傲然自居。
无人知晓,八百年后,人类一定会拥有这里;更没人知道,那时的人已然无法客寄,只因生的有限有碍了光的无穷。
但天知道,一万年后,光会黯淡,造物主将不甘失落,毅然背弃光之神圣。宇和宙的取代、生与死的统一,这个世界遂极尽神话,便似虚无缥缈。
这并非梦幻,也非不可到达,因为它未尝悖于自然,反是太合理、太完美了。然,到了最接近自然的那一刻,人又会变得如何?
寒星静默,数条星带垂挂青冥,如天之纶,又如天空之神的羽翼。晋央手浣绿沙、一身丝碧地坐于养呈殿前,静静地数落天际。不远处蓝风裹着寒洋淡了幻海,又将夜色染青,于是米兰达、艾瑞尔、乌姆柏里厄尔、泰坦尼亚和欧贝隆相继失色。
当欧贝隆的暗区全部被青色遮掩的时候,绿沙吹散,化为半落浮萍,晋央结束衣装,便入了养呈殿。
一万年后的世界不会有尽头,但此地曾是。这冰一样的地函,尝是世人膜拜的领域。人可以不认识这里的绿风与彩练般的星朵,却不能不知,在这座水银似的堡垒里住着先王之子——悲让。
悲让者,钦赐钧天部总领阁事兼左丞相命,官阶正一品,督任天命司职,掌天朝事,八十年来力无不及,遂使阁中未尝有右。
而对于这个极尽崇高的男子,晋央并不陌生。她很随意地在殿中漫步,恍若行走于自家的后花园,因为她知道,自己永远都是他的公主。微风带过,丝衣下肌肤隐现,散发出阵阵异香,似花之溶、花之绰约,硬逼得满殿人都醉了。
悲让披着一件浅蓝色的大衣肃立殿上,庄严无比,矢车菊蓝的长发如流水般垂于肩头,闻香捭眸的瞬间,额上天目半阖,透露出皇族般的无尚光芒,这便是左丞悲让,现天界时运的主宰者,集人类文明的荣耀于一身的守护人。
身旁的雕像高大伟岸,千年前舍命将异族封印在青氓星暗域的王,在此刻化身一樽石像竖剑长立,以精神的形式震慑万灵,并给后人诠释文明融合的代价。因文明的融合,而以生命作为筹码,先王的死远远不足承担这两种文明的矛盾,战争的休止符还远远没有画下,纵然这一千年有过和平。
此刻,在这个遥远的年度,晋央悄立在神圣的殿堂前。悲让略一招手,命左右退下。晋央嘻嘻一笑,上前便扑入悲让怀中。
悲让用大衣将她护在胸前,微笑道:“你来晚了。”晋央埋怨道:“还不是那玄衣无名害的。”悲让细细地抚摸着怀中女子的秀发与脸颊,幽蓝色的深眸顿时多出一份柔情,道:“他为难你了?”晋央佯作嗔意,道:“是啊,他好下流哦,天天想来占我便宜。”悲让眉心褶皱。晋央笑道:“骗你的,看你气成这样!这些天我一直住在谷之南,他没来扰我。”
悲让点点头,道:“你没事就好。”将怀中尤物轻轻推开,抚大衣坐于宝座之上,道:“任务进行的怎么样了?”晋央跟着坐下,道:“将镇月宫翻遍了,还是没找到。”悲让“嗯”了一声,额上天目隐现无常,道:“幽羌月谷呢?”晋央摇头道:“也没有。”
悲让别面一笑,搁下手中酒器,道:“风制使认为这是该有的结果吗?”语气严肃,较之以前大不相同。晋央笑道:“嘻嘻,不应该啦,所以请你原谅我这一回喽。”见悲让默不作声,又道:“别生妹子的气啦!你是知道的,那玄衣无名狡猾得很,天知道他把东西藏哪去了。”
悲让深吸口气,道:“是吗?可本相不认为玄衣无名会有这样的机会,相反,风制使想要包庇祸首,就简单多了。”晋央花容失色,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悲让正色道:“本相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制使晋央,论官阶你比本相如何?偏何与本相平坐论事?”晋央强笑道:“这里又没旁人,你不要这么认真好不好?”
悲让厉声道:“放肆!本相一品大吏,岂容尔等下辈如此称呼?”三目睥睨,目光极尽杀意。晋央吓了一跳,慌忙离座,道:“那……那我站着总行吧?”悲让道:“本相问你,因何袒护玄衣无名?”晋央道:“你……”悲让道:“请叫‘左丞大人’。”晋央努了努嘴,道:“我何时袒护他了?左……左丞大人可不要胡乱听信于人。”悲让喝道:“但说缘由!”晋央被他这么一喝,语气也软了下来,道:“我……我……”悲让怒目道:“你喜欢他,是不是?”晋央低头咬唇,并不说话。悲让道:“说!”晋央隐瞒不过,不耐烦道:“是又怎么了?”
话音方落,座上布根地酒器瞬间破裂,杯中歌丽那史顿时如珍珠般纷纷溅落,将蓝玉髓的桌面弄得一片狼藉,悲让不顾右掌血流如注,指斥道:“孽障!这等有违天伦之事汝亦敢为,枉费本相对你良苦用心。”
晋央苦笑道:“用心?你何时对我用过心了?”悲让被她一顿抢白,脸色甚是难看,道:“你说什么?”晋央哭道:“本来就是,你关心过我吗?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厄瑞波斯学院不肯收留孤儿,我到卡俄斯大学来找你,那时你是什么样的态度?后来我迁钧天部制使,部里人拿家世来压我,我每次都用目光来向殿上的你求救,你动过容吗?如今外面人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你又是怎么做的,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悲让一脸苍白,哑然不语。
晋央面带梨花,低声道:“我……我多想你能在众人面前认我这个妹妹,让他们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也有亲人,我们不必遮遮掩掩,我也不会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能叫你一声‘哥’。可是……”她泪流满面,道:“……你没有,你跟其他人一样,从来就没在意过我。这些年你之所以培养我、提拔我,不就是想扩充自己的羽翼,让我来对抗那些反对你的人?我做再多也无济于事,因为从你有野心的那天开始,便给我下好了定义,我始终都是穷人家的孤儿……”悲让拂袖在案上重重一拍,命令道:“好了,给本相收口!”
“不,我还要说,我要亲口告诉你我有多么的喜欢玄衣无名,”晋央大声道:“自他来到钧天部任右丞相的那刻,我就喜欢他了,他聪明,还有那份孤傲,更重要的是,他跟我一样,都是孤儿,从小到大没有人疼,那种滋味,你这个贵族出身的王子知道吗?”悲让脸色铁青。
晋央续道:“虽然他一直都很无视我,但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因为我们拥有同样的遭遇,而且每当我出现在他眼前时,他一向冷峻的脸庞都会多一分羞涩,那个样子的他好看极了……”说到此处,玉脸绯红,话音也渐转温柔:“这次我到幽羌月谷,他……他说喜欢我,要我留下来陪他,我好高兴,好像快要死了一样,我当时好傻,为什么不答应呢?永永远远跟他住在一处,一起看着我们祖先居住的那个星球,哪怕……哪怕那儿一点儿风没有……”说着说着,眼眸中充满深情。
悲让朗声道:“来人!”三道蓝光应声而入,道:“左丞大人有何吩咐?”
“风制使远来疲惫,且将她送到房中歇息。”手下应是。
晋央喝道:“你们谁敢动我?”
悲让沉声道:“晋央,你不要不识好歹。”
“直呼我名,便是表示关系决裂吗?好!悲让……”
悲让怒火焚烧,叱手下道:“看什么,还不下去?”众手下喏喏应退。
晋央道:“……八十年前你除玄衣无名右丞之名,独揽天界权位,我毫不犹豫地帮你,只因你是我哥哥……”
“和你说了多少遍,‘除右’之事非我安排,实是王之计划。”
“我不管!玄衣无名自遭流放,八十年来寸步不离镇月宫,何时做过有碍政野的事?你为何还要定下‘裁衣’计划让他难为?”
“王自失踪之后,朝纲渐乱,本相不得已接手国政,更况幽天部近日时生异流,想是冥界大军已然出动,玄衣无名为冥界遗孤,又怀掌诸多禁术,他日若为冥界内应,则我天朝岂有复劫之余地……”
晋央惊恨交集,哭泣道:“他不会是,他长的和我们这么像,怎么会是呢?”
“是与不是,你我心里都已有数,那份资料你若不想呈报,本相也不会强求。东亭携剑使已受命前往原生地‘盖娅’,冥界入侵之日,玄衣无名非死不可。”
晋央满脸泪花,哀求道:“我不要他死……哥,你让他孤独了八十年,也算报复他了,这次就饶过他吧,我保证他不会去帮外族的,真的……”
悲让道:“不可能,你无权为他保证,他必须得死,本相说过的话也绝不可收回。”横威之时,见晋央如此伤心,心头不禁一软,道:“妹妹,玄衣无名心机狠毒,又是异类,你何必对他如此痴心?”
晋央道:“不论他是什么,既然他说了喜欢我,他就是我的人,你想杀他,我一定不答应。”
悲让道:“你竟如此冥顽不灵?”晋央不答,黯然离去。
悲让怒道:“你再走一步试试。”晋央道:“想杀我吗?”悲让见她眼神里尽是恨意,心乱如麻,只一甩袖,殿中青影暗淡,晋央已出了养呈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