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番激斗,各有胜场,待第十二招一过,白衣中年后撤一步,掌上登生一处生气,将朴刀映的苍白一片。沈莫扬剑眉一扬,问道:“什么招式?”白衣中年道:“杀人的招式!”朴刀一挥,杀气陡然,硬逼得地上尘埃纷纷散开。沈莫扬足下一点,侧步便要避开,却不料那道杀气发至中路突然变向,将沈莫扬退路全部搅乱。沈莫扬暗道:“好贼子,真要玉石俱焚,我也不怕你。”秋风剑与西风同起,零落若何,翩翩然如木叶下。白衣中年心道:“好!”拍刀上前,便去偷袭沈莫扬背部。原来他此番出手正是引沈莫扬抵御外势,如此一来,他背后空虚,自己趁机偷袭,沈莫扬首尾必然不能兼顾。这刀眼看便要得手,忽地沈莫扬一个回头,道:“滚吧!”秋风剑折向而来,直指对方胸腹。白衣中年惊诧道:“什么?”防范不及,胸口已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沈莫扬一剑得手,背部亦为杀气所伤,他早已窥知白衣中年的用意何在,自己顾此失彼,断难两全,与其为人所创,不如求个两败俱伤,是以弃小顾大,只待白衣中年近身,秋风剑立马改向,这招心思之奇,手法之妙,实在匪夷所思。
白衣中年跪坐在地,捂胸呕血不止,将一身衣裳染的大红,惨然道:“好手段!尊驾到底是什么人?”沈莫扬冷冷一笑,道:“快死的人,又何必记这么多?”他方才指南打北运用虽妙,背部却依然被杀气冲伤,此时一笑,伤口处血如泉涌,乐新何担心他伤势,撕下衣服急忙为他包扎。白衣中年道:“可惜可惜。”
正在此时,身后一个声音道:“门主善养身体,尚鸯来矣。”声发处两匹快马如风赶来,当先一人飞身落下,立于沈莫扬与白衣中年之间。沈莫扬认出是医馆内那二人,暗道不妙,秋风剑应势掷出,将后头那名壮汉击落马下。尚鸯见他又伤一人,怒道:“好贼子!”深吸口气,持刀上前。沈莫扬冷然一笑,握紧剑柄,作势就要站起来。乐新何关心他伤势,道:“沈大哥安心护好身子,此人让小弟代理。”沈莫扬不置可否,尚鸯道:“你剑法比他如何?”乐新何道:“虽不如,但所谓知命,为而无所求,竭尽己力即可,成败在所不计。”将神乾剑横于胸前,道:“足下请先动手。”这姿势大有师长风范,旁人无不心疑。
尚鸯忖道:“此人行止端一,怕不是凡庸之辈。”当即道:“好!”刀出右手,却朝左面攻来。乐新何收敛心神,神乾剑取右而御左,将攻势徐徐化去。尚鸯不等招式到老,便拧刀打断来势,乐新何顾失在先,不敢轻进,只得护剑保守。
二人交手数合,乐新何皆数防御,尚鸯心头窃喜,趁前路刀风回旋未下,朴刀长驱而入,直取对手胸腹“巨阙”、“水分”、“关元”三穴。乐新何见刀路崔嵬奇异,一路陡变三处方向,心生焦虑,神乾剑影作三重,分罩全身,宛如枯枝盘石之状。沈莫扬骂道:“傻子!”心想但凡防御,自然当洞悉敌人攻击所在,再于此处全力防守,哪有这般将分散毕身之力,处处作防的?大骂乐新何死板。徐芊蕙听他出言不逊,嗔道:“不许骂他!”沈莫扬也不理睬,道:“死呆子,面面俱到,便是面面都不到……”乐新何闻言醒悟,待要变式,尚鸯朴刀早至,乐新何惊叫一声,只觉这刀劲力苍古,身子因之震飞丈外。
沈莫扬首当其冲,被飞来的乐新何压在身下,他身子本来就亏,被这么一撞不由大喷鲜血,乐新何连连道歉。沈莫扬气急败坏地道:“日你娘的乐呆子!”尚鸯知他徒有其表,上前又抢先一招,乐新何防守不利,踉跄退了几步。乐新何见自己扰沈莫扬生气,大是愧疚,神乾剑易正从偏,径逼尚鸯胸前“鸠尾穴”。尚鸯心要被攻,只得将先手之利收回,退步避趋,却不料此招意境空灵入妙,观如水中月影,任凭江水来往,月影却始终不动。尚鸯心道:“这剑法招招来意都深不可测,可惜这少年尚欠火候,不能发挥到极致。”轻叹一声,将此不动而动的剑欺身躲过。刚躲开这招,乐新何道:“再来!”衣袖横掠,剑似惊雁急来。这剑发时尚离自己两步之远,待转眼之后已袭至身前。尚鸯脸色大变,慌乱退开几步。
乐新何剑落西戎,恍有金戈铁马之声,纵横来去,啸于剑刃空腔。尚鸯朴刀横移,刀影重叠,如似静定岿然,却又暗影重重,连山带壑。他寻门主不得,一夜未眠,体力多有耗损,又添乐新何攻的急促,是以数招以来全是防御。饶是乐新何掌执主动,然剑法失于气度,几招之下尽皆往而无利,沈莫扬忽道:“弃攻防,谋后势。”乐新何正受前路所困,闻言顿时开朗,神乾剑隐于袖后,又表于侧身,犹如临风听蝉鸣,感于声色而失之。尚鸯暗道:“好重的蓄意!”朴刀乘势起攻,伤及乐新何右肋前胸。乐新何强忍伤痛,衣裳肃静,袖背重剑渐发青光。尚鸯脸色惊变,道:“这……这……”察觉身遭杀气甚烈,竟迫得自己难以呼吸,惊慌之际,朴刀影化为四,将身躯四方团团护住。乐新何低喝一声,神乾剑陡变青紫,四周烈气游走无常,便似几条苍龙,舞爪奔走,要将丈内寰宇撕开。尚鸯困于阵中,但听刀剑来回,铁触声音不断,而身体伤痛愈加,剑绕三回,杀气遂止,而攻势未绝,尚鸯全身战栗,怖状大生,朴刀受震“嗡”的一声,离手脱落。
乐新何受伤在前,之后又操劳用力,心情亦不平静。尚鸯怯退三步,吐出三口鲜血,昏死过去。白衣中年惊道:“行……行风斩龙?江南乐家的琢心剑法如何……如何传到了你的手里?”乐新何被他看出剑法,唯恐他猜到自己身份,惊讶且急。沈莫扬道:“上去将他杀了。”白衣中年惨然一笑,道:“将死之人,何堪一问?小兄弟,你……你可听说过金陵乐逢新这个人?”乐新何见他伤势危急,不忍相欺,点头道:“正是家祖。”白衣中年呆立良久,喃喃道:“原来……原来如此,无怪他要救你。”大喜之余,急问道:“那乐逢新大侠现在何处?”乐新何道:“祖父自从在九转溪头遭难,三十年来音讯全无,晚辈此次出谷便是因此而来,不知前辈寻访家祖所为何事?”白衣中年道:“不瞒公子,敝教教主与乐大侠相交甚笃,三十几年不见良友,很是思念。”摇头叹息,又道:“小人有个不情之请,万望乐公子答应。”乐新何道:“前辈请说。”白衣中年道:“小人受教主之恩已久,未尝报答,今教主穷年将至,而心意难遂,小人甚觉惭愧。故烦请公子入教一观,陪教主叙说旧事。”乐新何迟疑道:“这……这恐怕欠番思量。敢问前辈教主却是何人?”白衣中年道:“教主原本是南唐国王爷,因志向与乐大侠相同,所以结拜为友,相交以来,未曾相负。后来南唐被香孩儿所灭,国破之后,教主远走异邦,创立了敝教,却误了这段益友情缘,教主懊悔不已,几十年来处处找寻,奈何没有线索。”
沈莫扬道:“请问阁下,贵教坐于何处,名号为何?”白衣中年脸色一变,道:“敝……敝教鄙远势微,方位名称,实不足道。”乐新何道:“既是如此,晚辈本当随前辈前往相见,可惜近日晚辈家事紧急,难以脱身,拜访一事,只怕要……要拖以日后余暇之时。”白衣中年央求道:“乐公子三思,敝教主已至龙钟之年,实在是不能再等。”乐新何见他神情可怜,心头一软,便想答应,沈莫扬向白衣中年冷笑道:“你如今已是死人一个,焉有心思管他人闲事?我看这不过是阁下求生的借口罢了。”白衣中年道:“我田某既已沦为败军之将,祸福生死,自然悉听尊便,只是主恩未报,不敢妄自轻生。倘若乐公子能应此要求,陪小人面见教主,只待此事一了,你便是要田某全家性命,田某也绝不皱半下眉头。”沈莫扬道:“我沈莫扬行剑草莽,向来只服手上面的功夫,至于嘴巴上的伎俩,便是说的天花乱坠,嘿嘿,那也管他娘的。”白衣中年道:“言而无信,何足为言?乐公子,田某断不相欺。”说着向乐新何一望,满眼尽是乞求之色。乐新何道:“非是后生信不过前辈,实是要事缠身,不能委行。田前辈,不如您先返回教中告知此事,暂稳贵教主情绪,晚辈若寻得空闲时光,自会前往。”白衣中年道:“这……”神情甚为失望。乐新何道:“前辈请吧!”白衣中年长叹口气,道:“也罢,只望我教日后寻得公子时,公子能记住今日之言。”将两个手下缓缓搀起,三人蹒跚行上马匹。
沈莫扬道:“须留不得!”乐新何道:“留人一命,却又何乐不为?”沈莫扬背伤疼痛,难以动剑,只得冷哼作罢。乐新何道:“前辈,晚辈还有一事需要请教。”白衣中年道:“乐公子但说无妨。”乐新何道:“听前辈语气似乎前辈与公西玉有所过节?”白衣中年惭颜道:“这……正是。”乐新何道:“晚辈虽不知事因,然有道是君子能行五者于天下,其二为宽,前辈看在家祖与贵教主的情份上,便饶过公西大哥这回如何?”白衣中年脸色迟虑,道:“也并非公西玉有什么不尽人意的地方,只是……只是教务交待如此,小人也无办法。再有太湖上的事情,全是骆门主他们的安排,田某做不了主。”乐新何道:“那……那该如何是好?”白衣中年叹气道:“乐公子,说句实话,公西玉孤立无支,势单入湖,到如今已过了一个日夜,骆门主不善决断,以覃门主他们的性子,只怕公西玉已经……”
说到此处,见乐新何神情抑郁,便道:“小人只是空口说说,也不必当真。只是事态若……若真按此发展,所谓人入黄泉,不能复生,还请几位节哀顺变。”乐新何心如死灰,也无兴致与他交谈,只是淡淡地道:“晚辈知道,你……你走吧!”白衣中年见他意志消沉,心头一冷,咳嗽数声,带着那二人便乘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