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辈狂妄嚣张,日后岂成气候?”沈关怒气未消,向乐新何叹道:“贤侄,日后你得多多提点他才对。”
乐新何急忙道:“莫扬兄如有所需,侄儿定会帮忙,只是我武艺低微,还要时常向他学习才好。”
“贤侄过谦了,”沈关微微一笑,将神乾剑递入乐新何怀中,道:“这神乾剑的来历可大不简单啊。莫扬方才所说虽然不假,但大有夸张之辞。依贫道推想,伏云帆应生于南唐升元年中的荆江西地域,此人生性桀骜,向以冷眼泛观人世,以致半生事无所成,却怎知其后来专研道玄之术,在失意后六年当中以河洛之精要融入自然天理,于庐山龙首崖头领悟三诸心法道义,更难得的是,此人日观天象,夜察星文,竟谙通星孛运裂之理,发觉天道之逆乱所在,并穷十年功力作成尽天地日月所不能的‘七星乱阵’,世人云传当作此图之时庐山崩震,五岳为惊,天作雷裂,九霄随坼,更有四条异兽居临山崖之间,光云彩带普照庐山峰头,天光兽鸣,方圆百里或可见听。”
“竟有如此之事?”乐新何感觉十分惊奇。
沈关颔首道:“正是,世上异世奇人大抵如此,得道则名晃九州为天下尊,不得道则身份毁于世间不容。出世入世,上人下人,何其深慎。”
乐新何问道:“那伏前辈与这神乾剑有何关联呢?”
“关联就在于他不能明白‘持而盈之,不若其已’的道理。”
乐新何少时有读《老子》,是以清楚话中意思,问道:“伏前辈后来得罪月影教么?”
沈关点头道:“伏云帆此人虽有天人之智,但太过张扬,少了点大家之气。上善若水,水善于利万物而有静不争,也唯有不争,方能无尤。功遂身退,盈而自亏,万事适可才是天道。贤侄,这些话日后你得时刻谨记在心,顺便也多带贫道给莫扬那孩子讲讲,他性格歧异,贫道年齿又与他相去太多,说了他也未必入的了耳。”
乐新何应是。
沈关道:“伏云帆达道后扬言天下,说他已悟得四道天心大作,并预言七日后泰山顶峰将有异象。七日之后,果然有人于泰山上见云海中幻现一座怪山,预术灵验,一时天下尽服,遂有贪婪好事之人垂涎天作,日上庐山者络绎不绝,纷错如织。所谓‘雷在天上,君子以非礼勿履’,人事已尽,本更当兼济苍泽,善守穷困,可惜伏云帆却与之反是。纵上山之人有意图染指神作之嫌,但人性本贪,伏云帆功名成就之人,理当不应和此等宵小一般见识……”
乐新何听罢眉折,似已明白话下意思,插口道:“伏云帆前辈对他们怎么了?”
沈关道:“伏云帆冷眼观世,视人为草芥,凡上庐山者,或寻教,或拜师,其隐阵法为秘,尽皆不应,更为甚者,其恶语中伤于人,言人短处,损人德操,中间若有忿忿不服之人,伏云帆便将之打为残废。”
乐新何惊道:“什么?这伏云帆前辈的做法叫人好难理解。”
沈关微微一笑,道:“是啊,世人因此称之‘狂人’。江湖中对其更为不齿,只是一来爱惜伏云帆旷世之才,二来可耻那些贪婪宵小辈,是以未加过问其刻意伤人之罪。如此一来,伏云帆害人愈多,可名声由此愈大,‘七星乱阵’遂入魔教之耳,月影教乃命人暗中上山,邀伏云帆携书往教中一游。贤侄应该知道,伏云帆性刚之人,岂甘与小人同流?那数名教众被他打的或伤或残,狼狈逃下山去,此番梁子一结,才有了后来月影教挥师重来,夜袭庐山一事。”
“那结果如何?”
“魔教人多势众,自然得利。结果是伏云帆力竭身亡,魔教以十余条性命换得‘七星乱阵’及那三本心法道义,大喜而回。”
乐新何听魔教得胜,甚觉不喜,但想那伏云帆不可一世,落此下场,或有报应可言,当即问道:“伏云帆前辈既死,那‘神乾剑’又与他作何关系?”
“贤侄不急,听我慢慢道来,”沈关笑道:“伏云帆临终之时卧地长笑,放言‘七星乱阵’虽运应星辰变数,但毕竟先天地生,悖于天道运作,究有破阵之法。并说他至创阵以来,便已察觉其中不足,日思夜想,欲补缺漏,怎知天道无更无极,补缺之术难成,反思得破阵之计,其知近日有大凶之相,故于数日前将破阵之计书成手卷,藏于庐山云雾之中,但藏处封有上古神石,不能进入,欲求开路之法,需待数年后天耀大星之时,朔北有莽剑惊世,持此剑之人将断神石,开山道,取破阵之计为他复仇。”
乐新何脸面惊疑,道:“伏云帆死时身旁除魔教教众外便无旁人,更况此事荒诞离奇,道长欲说此剑便是伏云帆所言的‘莽剑’,恐怕并靠不住。”
沈关点头微笑:“贤侄话虽不错,此事当初也只是传说,真正听到这几句话的,江湖中确无几人,奇怪的是伏云帆死后不过两月,江湖上却是人尽皆知,至于此事何处来风,想也无人知道,但确实有人在庐山深处寻得一块奇石,且石后隐有青光,似有异物在内。江湖中因此生波,日上庐山之人由此更盛,然那怪石石质甚是特别,刀斧水火竟不能伤之毫厘。”
乐新何大吃一惊,道:“怎会有如此奇事?”
沈关续道:“江湖中人折腾了好一阵子,依旧无可奈那怪石何,过了一两年,这事也渐渐平息下去,直到八年前,贫道没记错的话,那是景德三年的四月戊寅,氐宿之南惊现大星,此星有芒,状如半月,光可鉴物,八月方随天轮入浊。其间的三个半月,每当得见这颗异星时,难以不让人想到伏云帆临死时所说之话。预术应验,江湖局面因此生乱,河北之地更是动荡,时有因兵器之争而生杀人之事。这其中误人最多的恐怕就是这把‘神乾’了。”
乐新何神色诧异,道:“难不成这‘神乾’真如伏云帆前辈所说,能开庐山之路不成?”
沈关闭目深思,道:“是不是伏云帆预言的‘莽剑’我不敢说,能不能断石取道也未曾有人试过,但在异星惊现的三个半月里,河北诸剑中资历最不能考的却必它无疑。”
乐新何道:“道长的意思是这把‘神乾’来历颇为不明?”
沈关点头道:“正是。伏云帆遗言之剑乃上天创作之物,既是如此,自然无人证可察。当时河朔群雄夺剑,其中不乏神兵,可溯其来源,或早有名气,非应怪星所生,或出生凡俗之间,非天公造作之物,独此剑不同,于何时何地经何人之手煅就,竟无据可查。有人说此剑采于名山,亦有人云此剑出自深谷,反正众说纷纭,无可衷一是。”
乐新何越听越奇,想世间怪事如斯,实不敢妄自臆断。
沈关道:“此剑既有如此身世,河北由此纷争不休。然福祸相倚相伏,得剑之人固然欣喜,不意间却成为众矢之的,反无从进退,因这把剑死伤之人,实难以千百计算,其间魔教虽未以真身示人,但暗中必定有其黑手,阳泉郑家偶得宝剑,是夜全家五十三口并街邻二十五人遭袭惨死,恐怕就是魔教所为。纷争三载,此剑转入江南,从此就没了消息,莫扬那孩子早年下山时江湖中尚有此剑余下之争,到如今想必已无当初那等痴人了。但却时常有人行走于庐山之上,观望那隔世神石依在与否,如今此番风波渐下,那块神石想也一如往前吧。”说完侧首乐新何,见他神情呆滞,恍似依旧神游其中,当即轻咳一声,道:“对了,贤侄获此至宝,其间可有什么由来?”
乐新何摇头轻笑,道:“几日前小侄宿于数里外一处村落,见此剑幽野不凡,说来道长不要笑话,小侄眼拙,初见时可未尝认为这是宝贝,只是喜欢而已。适逢那家主人与祖上有旧,便赠给了小侄。”
沈关听罢大笑,道:“原来如此,贤侄此言,可为贫道上了一次大课。”
乐新何奇道:“哦?小侄可不明白。”
沈关笑道:“这神乾剑投于江湖之中,那些身怀绝技的人得之难免一死,而流落于阡陌之地,得剑之人纵然无缚鸡之力,却可无事。常闻‘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故事,虽晓此理,却不明其义,今得贤侄一言,尽已释然,岂不是受教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