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新何驾马而北。
自从清早听孟于炀讲完名剑,乐新何草草进食,与掌柜、店小二众人告别之后,便快马加鞭的赶往桃花山,意求打探爷爷消息。
一阵黄光袭来,红日挂在东半天上。阳光虽是耀人,可并不热。时已至十月晚期,路上荒草蔓延,苍黄之色,触目皆是。
身旁寒风猎猎,乐新何行马之余,连打了数十个啰嗦。
半日跋涉,未牌时候,已至桃花山脚,山道由方石铺成,甚是开阔,乐新何踏马而上,漫入桃花中。
此时秋深时令,然山上桃花仍然淡淡而放,本来桃花只是在春日盛开,却不想此处如此怪异。一阵桃芳飘来,早已驱去乐新何身上冷气。
桃花如水人如故,于急速跑马之中享受这种春景,不觉已到了山顶。
眼前出现一坐道观,乐新何下马叩门,环声响彻,山头桃花受惊不禁微微颤抖。
隔了好一会,才听见观里一阵脚步声,随后“吱”地一声,从门缝中探出个头来,道:“您找谁?有什么事?”
乐新何抱拳道:“在下姓乐,欲于观上询问几件事情。”
那道士“哦”了一声,道:“原来阁下姓乐,快进来吧。”赶忙推开观门。
乐新何心道:“这道士闻我姓乐便放我进去,可见这果然与爷爷有关联。”
牵马入内,见观里满是桃树,更有一池被落红覆及的桃花水。
那道士道:“小道俗名张应,乐公子请随我来。”
乐新何应是,将马捆好,尾行在后。不一会,张应领乐新何到了一处客房。
乐新何奇道:“何以不见道长?”
“家师秋游未回,乐公子且在这里住下,有事随时吩咐。”
“道长不在山上?那他何时回来?”
“不急!过了今日,三月之期就到了,家师明后两天当能抵返。”
寻访不遇,乐新何兴致怏怏,是日吃过午饭,四下无聊,见外头桃花攒动,便出去四处游赏。
一路上桃花依偎,桃花枝抱,桃花水浓,再有秋风缱绻,大有桃花淡淡之意,乐新何轻踩桃瓣,徘徊林中,为桃花之景所迷,拂衣之处,尽是桃香。
他依着兴趣,渐行渐远,到后来回头一看,只见花径狼藉,早寻不到归路。
乐新何暗叫糟糕,急的在林中乱窜,可山上处处都是桃花,找了许久非但不见出路,反而越陷越深。
这时明月升起,四周慢慢暗了下来,乐新何饥肠辘辘,又在桃林里走了片刻,忽见前边有火光。
过去一看才知道是一间小屋,乐新何上前敲门,开门的却是一名少女,乐新何道:“姑娘好,在下不慎在林中迷路,如今天黑,想在贵地借留一晚,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少女见他面生,摇头道:“我这屋子太小,只怕住不下两个人。”
乐新何想孤男寡女两人同居一室,确实有伤体面,便道:“那可否请姑娘不吝赐些米水?在下放肆了一个下午,肚子可饿的紧。”
那少女思想一会,勉强放乐新何进来,便去准备饭菜。
那少女问:“你年纪轻轻,也不像信道之徒,跑到这道观里来干什么?”
乐新何道:“说来话长,当年祖上离奇失踪,在下因此日夜寻求线索,近闻这里的道长与祖上相识,所以上山询问。”
那少女“咦”地一声,道:“你爷爷什么时候失踪的?”
“三十年前在鄱阳一带。”
“那你定是打听错了,我爹今年四十不到。三十年前还是个孩子,怎么与你爷爷搭得上关系?”那女子解释道:“我叫沈莫心,我爹就是这的道长。”
“原来如此!可这观中容乐姓之人进出却是为何?”
沈莫心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待会你自己问我爹去。”
乐新何问:“道长何时回来?”
“不出意外,今晚就会到吧。”
乐新何甚是高兴,当晚吃过饭,便在屋里等候。沈莫心则始终坐在灯下看书。
乐新何问:“沈姑娘在看什么书?”
“唐传奇《霍小玉传》,你看过没?”
乐新何摇头:“没看过,再说外公也不会让我看。”
“你外公管你管的很严吗?”
“没,他都是为我好。”迟疑一阵,问道:“你呢,沈道长待你怎么样?”
沈莫心道:“他对我和哥哥都蛮好的。”
乐新何略感吃惊:“道长还有个儿子?”
“怎么说呢,”沈莫心点点头:“其实我和哥哥都是爹爹收养的,没……没真正的血缘关系。”
两人相对默然,偶有对话,坐至人定时分,屋外终于传来一阵咳嗽声音。
沈莫心喜道:“我爹回来了。”急忙开门出去。
乐新何疾步跟上,果见屋外立着一背负长剑的青衣道人,那人低头沉吟,不知在思考什么。
沈莫心笑道:“爹,您可回来啦!”跑上去扑入父亲怀中。
沈道长笑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知道你今天会回来。”
沈道长道:“傻丫头!”侧头看了看乐新何,喜道:“这位是谁?难道是你的……”
沈莫心急忙将他的嘴封住,道:“您想哪里去了?他是来向您打听他爷爷消息的。”
沈道长“哦”了一声,向乐新何道:“少侠说贫道认识令祖,不知令祖是谁?”
乐新何初见道长衣着打扮,总觉得他与心中钟离青的形象甚为相似,心中颇有几分不喜。此刻道长转过头来,月光之下,但见他三柳鬓须,长相正派,眉宇间似有非凡之气,教他不觉生敬,应道:“晚辈姓乐,祖父逢新公,江湖人称‘琢心剑祖’,道长可曾认识?”
沈道长脸色一青,惊道:“你……你是江南乐氏的后人?你爹叫乐东云,你叫乐新何,对不对?”
乐新何见他知晓自己名字,激动道:“正是。道长,我……我爷爷去了哪里,您能告诉我吗?”
“你爹当年连日奔找,尚且未得丝毫端倪,贫道居此多年,又怎么知道呢?”道长长叹一声,问:“贫道与你爹自……自十年前荒山一别,就未曾再见。贤侄,你能告诉我你爹……你爹这些年都去哪了么?”他正是乐东云生前好友沈关。
乐新何低声道:“不瞒道长,家父已不在人世了。”
沈关惊道:“什么?他……他是怎么死的?”神情很是黯然。
乐新何道:“当年洪州瘟疫,先考急于归省,在返程时不幸遭奸人杀害。”
沈关悲怒交集,喝道:“是谁下的毒手?”
乐新何摇头道:“侄儿无能,至今未能查出凶手。”
沈关仰面泪流,拍了拍乐新何肩膀,道:“贤侄家事频繁,真难为你了。唉,少年已去,青春难回。贫道自小失去双亲,蒙乐逢新大侠同情,把我带到九转溪居住,我和你爹,就是在那时认识的。后来我有愧于不劳之获,便出去打杂赚钱,不想数年后我们再次相遇,缘分如此,我们立时成了好友。那几年,我们寄情山水,书歌遣怀,日子过的很是逍遥,直到我做了这里的道长,我们才渐渐疏远了,但偶有几次东云老弟会上山来与我闲聊。唉,从小到大,贫道都是和你爹一起过来的,如今……如今世上空留我一人,多少有点寂寞……”
语气悲凉,似有几分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