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闻道点头道:“唐兄想要说的,恰巧也是我的心病。敷和宝剑固然稀贵,但也不过一把而已,要想怀璧我六派之罪,却是不能。”
唐游赞道:“叶兄心细于发,言必有中。不错,这剑也就一把,却能葬送六派人马的性命,未免过值了些。”
探虚子、项在恩听到此处,已然清明,李默也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辛准倒没反应过来,道:“谁都知道‘敷和’是一把剑,可这又与失踪人马的数量有何关系?”
唐游道:“辛兄弟不必心急,且容我慢慢讲来。如今大伙众口一词,说凶手之所以行凶杀人,目的在于夺剑,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辛准道:“这是当然!你刚才也承认了,平阳庄与这剑的关系匪浅,他们杀人若不是为了抢剑,还能为了什么?”
唐游道:“若真是这样,我就要请教你一个问题了。现在有六名饿汉,都想吃馒头,可馒头只有一个,该怎么分?”
辛准道:“这有何难?拳头硬的先拿,总有五人分不到。”
唐游点头道:“好!刚分完馒头,没等开吃,外头来了个抢馒头的壮汉,那你说这壮汉该去抢谁的馒头?”
辛准道:“还能抢谁?谁有馒头不就抢谁。”
唐游道:“那五个没分到馒头的就不抢吗?”
辛准道:“废话!这五人两手空空,抢他们干嘛?”他刚说完这句,感觉不对劲,回神一想,忽嗫嚅道:“我……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
唐游微微一笑,道:“这就对了,前次诸位秘密来豫章寻剑,且不说收获如何,就算宝剑找到了,顶多也是一派分红,凶手若真是因为夺剑而杀人的话,那他该杀谁的人,要夺谁的剑,而那五个没分到彩头的门派又当不当死,在座诸位谁不一望而知?”
他谈笑自若,一副适性任情之势,然话语有重如山,满厅之上鸦默雀静,大家纷纷想道:“是啊,平阳庄若真是奔着抢剑而来,最多也就是拿了剑的那一门派遭殃,如今六派人马悉数没了,却是为何?”
探虚子冷哼一声,道:“马鹿易形,混淆视听!这故事原本举的不错,可惜数字却用错了。汉口刀会既对宝剑一事毫不知情,自然无权分这个馒头,他们弟子武艺稀疏,之所以失踪,八成是遇上了歹人。况寻剑之时,我逍遥谷与北宫形影不离,点苍、天山、昆仑三派又是共同进退,都是牵一动百,荣辱与共,算来是两名‘饿汉’才对。”
叶闻道摇头道:“道长有所不知,我们三派虽有盟约,却并非一同行事。一来以免门户间的不虞之隙,二来也怕人多惹人猜疑,所以临行前三位掌门都交代了,志同道不同,我们只偶尔照应一声就是了,多数时间还是各自为政。”段长安、辛准应道:“正是。”
探虚子道:“这么说也是四个饿汉来分馒头。不过可巧,抢馒头时这四人都在当场,凶手杀人灭口,也就合情合理了。”
项在恩讥笑道:“耗子的脑筋也只能想着打洞!这天下哪来你这么多巧合?”
探虚子脸红道:“无巧不成话!敢情这道理你不比我清楚?”
叶闻道道:“是不是凑巧,已然不重要了。我只是担心,这凶手从始至终就不在乎剑,而是另有企图。”
段长安惊道:“不是为了剑?那他又是图个什么?”
叶闻道叹道:“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将头一抬,问唐游道:“以唐兄高见,不知是怎么想的?”
唐游道:“唐某才学不高,一得之功,还盼大家不要笑话。在下以为,此次肇事之魁首,全在‘敷和’一剑,要想得知凶手是为何而来,首先就得调查这‘剑在豫章’的消息是否属实。”
叶闻道道:“这消息虽来得古怪,但家师既以性命作保,必定不会有错。”
唐游道:“果真如此的话,且不说这五十一名弟子是死是活,那情况无非有二。一来凶手确实志在夺剑,杀人后及时处置了尸体;二来就是藏匿宝剑之处地势凶险,机关重重,以致诸派弟子在寻剑途中接连遇难。”
探虚子道:“纯属胡言!我们这五十一人个个身怀绝技,就算沿途真有机关猛兽,也不至于一个都逃不出来。”段长安、辛准也不认同。
唐游点头道:“不错,刚才我已说过,凶手不大可能为剑杀人,而这蛇虫机关云云,更是荒诞不经,难以置信。既然这条路走不通,就只能说明上个月晁掌门得到的是假消息。”
叶闻道道:“断不可能,家师性格谨慎,没把握的事从不轻易出手,前次他果断下了决心,可见宝剑之事不会有假。”
项在恩道:“这也难说,这些年晁掌门都在雪山之上,怎能预料这千里外的事情?”
叶闻道道:“项兄有所不知,家师虽甚少东入中原,但时常游历西极,结交了不少西土国度的朋友。上个月天池之畔来了一名黄发碧眸的外国男子,家师一眼认出故交,所以设宴招待。但说来奇怪,这人与家师弱冠相识,照理说现在该是耳顺之年,可他年龄倒似与在下相仿,容貌浑然是名青年,还似乎将家师及前事一概忘了……”
众人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纷纷道:“什么?会有这等怪人?”
叶闻道点点头,继续说道:“家师只不以为忤,同他畅饮了一番,席间偶然谈到这‘敷和’、‘水滞’两剑的去向,结果那人说宝剑藏在豫章,并把地理方位道了出来,家师对此深信不疑,第二天便与昆仑、点苍通了信,三派一齐来豫章寻剑。”
项在恩笑道:“太荒谬了!就这无稽之言,晁掌门都会相信?”
唐游也道:“晁掌门赤诚待人,也难保不会受小人之谗。这消息传了近一个月,各派人马想必也在豫章找了几天,到目前没一个见过这把宝剑的,可见多半是有人信口雌黄,造言生事。”
探虚子一听,拍腿道:“正是。老朽当时就跟师弟说了,这剑丢了五六十年,哪能这么轻易就得来消息?奈何他就是不听,可好这下闯出祸来。”叶闻道见他们不信,只叹一声,再不说话了。
段长安道:“消息是真是假,我不太清楚,且算是假的,你又想说什么来?”
唐游道:“这说来就麻烦了,轻则关系平阳庄上下千余口性命,重则如削鼎之一足,动摇武林根本。”
辛准不信,道:“危言耸听!不就没了四五十人,哪有这般可怕?”
唐游道:“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诸位不妨一想,如果这剑当真不在豫章,那么假消息却是来风何处?而这造谣者安的又是什么心?”这问题恰中要害,原本寂静的厅上顿时蝇声连连。
探虚子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原本就是一个圈套,凶手事先故意放出谣言,诱使我们来到豫章城,再图谋杀害?”
唐游道:“不错,这消息来得突然,为了保密起见,各派弟子都是乔装出行,沿途发生之事,千里外的几位掌门固不知情,平阳庄也难加留意。凶手以密止密,几番行凶下来,人不知、鬼不觉,各派不明真相,自然就拿平阳庄这个东道主人来问罪了。”
段长安道:“不对,既然压根就没这宝剑,那凶手为何要杀我们的人?吃饱了撑的!”
李默却听出了其中意思,道:“唐兄弟是在说,这凶手打一开始,就是冲着我平阳庄来的?”
唐游点头道:“有可能!凶手虽是造谣惑众,但里面有样东西却假不了,就是地名。那凶手为何要说剑在豫章?为何要选择在这里杀人?道理嘛,想来只有一个,就是要移祸于人。”
他一句“移祸于人”,说的词正理直,李衍如梦初醒,信服地道:“他正是要嫁祸我平阳庄!难怪事后我们找遍周边大地,都不见一具尸首,原来这也是凶手刻意制造的。尸体一经找到,无疑就洗清了我庄的嫌疑,所以他早将尸体处理了。”
辛准跟着道:“也难怪我师弟便装入城,都会被认出身份。想必这凶手自传信以来,就在暗中监视各派动静,对我师弟的行踪,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一时间厅上竞相附和,都说有理。
探虚子道:“此番说来,这幕后真凶就是那个给天山派传信的外国人了?”
唐游道:“即便此人不是主谋,也必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敢问李大公子,贵庄自侯爷以来,可曾结过什么仇家?”
李默低眉道:“我平阳庄自国破迁居,三十年来偏安彭蠡,从不理会江湖琐事,自问不曾与谁结过梁子。但说到苦大仇深者,也不敢说没有,只是时日久远,想必……想必不会是他。”
探虚子听他有意隐瞒,道:“今夜之事,关系我六大派利益,你想说得说,不想说的,也得说了。”唐游道:“正是,还请大公子明言。”
李默道:“家父从前在南唐为官,做的是神卫军都指挥使,与都虞候朱令赟共治水军。当年曹彬、王明兵犯湖口,家父本领军驻守,不料保宁王听信小人之计,不允出击,致使宋军沿江无阻,轻取池州。家父因此为国人所责,也与那进谗之人结下了一段仇怨。这事家父是不愿提及的,今夜迫不得已,算我对不起他老人家。”
探虚子道:“话还没说清呢?那个枉害平阳侯的小人姓甚名谁,是何身份,也得讲清楚了。”
李默道:“这人大家都认识,说不定还是你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大侠士呢。他本旧唐金陵人氏,姓乐,名矫,表字逢新。”
此话一出,满座俱惊,有人道:“乐逢新?”也有人道:“乐大侠?”但多数人却是说:“怎么会是他?”唐游更是惊在当场,就如受了道晴天霹雳一般,脑子里“乐逢新”三字飞来飞去,嗡嗡作响。
叶闻道学步中原,对乐逢新所为甚是仰止,此刻听有人毁他声誉,气得脸都紫了,眉头一折,拍案道:“胡说!乐大侠何等胸怀、何等气魄?哪会与你这小小的平阳庄过不去?”
严观正也道:“是啊,乐大侠的行事作风,严某是瞻仰过的。其人赤子之心,以他那等大境界看来,这天下民胞物与,本无家国之分。说他清谈误国,我倒能够相信;但要说他因仇杀人,严某死而不从。”
李默道:“我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据实回答而已,只是思来想去,除他之外,我庄再找不到第二个仇家了。”
话刚说完,忽然厅外一通脚步,一人气喘吁吁跑来道:“大公子,不好了……不好了……”也不理会门口的五百名刀手,冲开人群便要进来。
周大喝道:“放肆!”巨手一抓,立马将他提起,竟是这阵子在城外负责搜查的赵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