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了,就算宋家在江家隔壁,父亲还是有话快说吧。”江芸娘看着眼前的地砖,每一块都黑得发亮,像是被打磨过一般。
江停舟的目光停在江芸娘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眼前的女儿从胆怯到胸有成算。
他以为江芸娘嫁到宋家,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不曾想江芸娘能把白柔一次次逼入绝境。
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才把江芸娘找过来。
“你……”顿了顿,江停舟觉得原本的开场不太好,换个严厉点的语气,“我知道你痛恨白柔,可到了这会,再查起来,丢人的还是江家和宋家。就算有深仇大恨,白柔也要付出代价了,你就不能心胸宽广一点,多为江家考虑一下吗?”
“父亲所言是什么意思呢?”江芸娘对江停舟早就失望,静静地看着江停舟,“是旁人检举的江白柔,并不是我有心害她。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江白柔还在盛京。难道不是她自己太贪心,还选择留在盛京,才会有今日结果吗?至于江家和宋家,我又不曾敲锣打鼓去说,父亲到这会还是喊她白柔,有没有想过我会伤心失望?”
“我……”江停舟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称呼。
屋内静了下来,父女俩都陷入沉默。
一阵微风吹起烛火,映出江芸娘纤细的身影,她不要做被动的那个,所以她在等江停舟主动发问。毕竟江白柔的事,是江停舟做的假籍贯,也是江停舟养了李萍儿那么多年,江停舟才是更慌张的那个。
江停舟深吸一口气,他作为一个父亲,却在女儿面前感到力不从心,让他意识到这是一件很不对的事,整理下思绪,他换成命令的口吻,“不管你是什么想法,但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查了。明儿个去府衙说一声,把江白柔带去处理了。”
“父亲到底是怕江家丢人,还是另有原因呢?”江芸娘反问道,“现在的江白柔已经不是江家人,就算她出了什么事,也不会和江家扯上关系。我婆母和公爹都不着急叫停,怎么父亲一直不想我查?”
“你放肆,这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吗?”江停舟拍桌而起。
“父亲又着急了。我可是心平气和的语气呢。”江芸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父亲,丝毫没有畏惧。
江停舟咬紧后槽牙,再一次打量起江芸娘,有些无奈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难不成真被萍儿说对了,江芸娘知道他与萍儿的事?
那可不成,江芸娘从小养在外边,被带回来后也是和卢氏亲近。若是他有个那么大的把柄在江芸娘手里,怕是昼夜难眠。
“我想要和离。”江芸娘听江停舟总算问出想听的,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江停舟想都没想,下意识就拒绝了,“不行,绝对不行。我们江家的女儿不能和离,当初你姑姑和姑父闹成那个样子都没和离,我绝对不会同意的。你想都不要想和离的事,我丢不起这个人。”
“是啊,因为您和祖母的反对,姑姑最后横死扬州,没有个好结果,我才想要和离。”江芸娘还是语气淡淡的,来之前她就猜到江停舟的反应,不过是顺着江停舟的态度,一步步把她想要说的话题引出来,“所以我不想死在宋家,和离就是我现在想做的事。”
“我说了不可以!”江停舟态度坚决。
哪里有官宦人家女儿和离的,就算真有个把,最后也是送到别处,或者青灯古佛凄苦一生。他们江家族里都没这种事,更别说是他江停舟的女儿。
“父亲拒绝得好无情啊。”江芸娘想笑又笑不出来,“过去的这些年里,您对我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她也是父亲的女儿,却被忽略,被抛弃。
现在听着父亲说不能和离,如果是江白柔呢?父亲还会反对得如此坚决吗?
应该是不会的。
毕竟为了江白柔,父亲一而再地冒险。
如果不是伪造籍贯的风险太大,她今晚都见不到父亲。
江停舟撇开目光,“对你而言,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这是不承认了。
江芸娘深吸一口气,“既然父亲这么说,有些话我也想与你聊聊。我府上有个姨娘,被江白柔害了孩子,往后也不能有孕。所以她得知江白柔的消息后,便派人一直跟着,不曾想,她发现那个寡妇的人,竟然和父亲有来往。”
她口中的寡妇便是李萍儿。
听此,江停舟瞬间瞪大眼睛,“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话,父亲不明白吗?”江芸娘沉眸道,“我母亲与您结发多年,心里只有您一个人。可您却养了个外室,而那个外室还认江白柔为义女,当年我被抱错,到底是谁蓄意而为?是父亲,还是那个外室?”
看江停舟面色僵住,江芸娘加重语气道,“就是刚才,父亲还是亲昵地喊白柔两个字,能让父亲对她那么亲切,想来江白柔也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吧?”
她一句句揭开真相,让江停舟想到李萍儿和他说的话,若是让江芸娘知道真相,一定不会放过李萍儿母子。至于江停舟,碍于江家名声,江芸娘或许会手软,但也会有其他威胁。
江停舟没想到,江芸娘能知道那么多。
不知何时,他的女儿变成一只凶猛的老虎,竟要把他撕裂。
“你在说什么?”江停舟嘴硬道。
“我的话很明确,我要和离,只有这么一个目的。而且和离后,我不会离开盛京,也不会去当尼姑。只要父亲答应我的要求,我便什么都不知道。”江芸娘知道江停舟会答应的,她和离后还要先回江家,不好和江停舟扯得太难看。
江停舟怒气冲冲地反问,“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在宋家度日如年,倒也不怕玉石俱焚,父亲这些年为求上位,费了不少心血。养一个外室不打紧,不过是名声差点,升迁可能没了。但把罪臣之女当外室,少不了贬官流放吧?”既然江停舟嘴硬,江芸娘只能说狠一点,“不论江家什么情况,我在宋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所以父亲不用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话来压我。”
看江停舟握紧拳头,随时要暴怒的样子,江芸娘勾唇笑起,“我等不了几天了,最迟在宋文翎殿试那日,要是没等到父亲的人来接我,这日子就都别过了。”
说完,江芸娘便转身开了门。
竹叶随风簌簌摆动,落了一片在江芸娘的肩头,她抬手一挥,毫不眷恋地拍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