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一开始,他感到有什么地方特别奇妙,心里似乎在隐隐作痛。
于是,这个梦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是,他知道这是梦境,生怕下一秒就会醒过来的梦境。
他往前面走去,前面是迷蒙的大雾。
什么都不清楚的未来,他却执着地往前走。
说不定呢?
说不定他找的人就在下一步出现在他面前呢?
他很久没有梦见过她了。
生前明明还能偶尔在梦里遇见她,等天人分离之后反而见不到了。
“出来见见我,要不然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他默默念道。
迷雾往旁边飘了一下,他惊诧地往左边看去,什么都没看见。
“周知?”
他终于舍得呼唤她的名字。
霎时,迷雾散开。
纪时抬手揉了揉眼睛,拨开最后一缕遮住视线的迷雾,看见了一棵树。
树?
为什么是树?
为什么只是树呢?’
纪时不愿意相信只是一棵树。
他几步就跨到了树底下,企图找寻一点她的痕迹。
“这是我的梦,这是我的梦……”
为什么不能凭他自己来编织一个美梦呢?
纪时似乎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他只想找回自己梦境的使用权。
可是……梦里什么都没有。
“你来看我了吗?”
纪时猛然回过头去,听见女孩的声音,他嘴唇弯起来,跑去那个不远处的女孩身边。
不过他没想到,这短短的距离,要跑那么远那么远。
他就快要走不动了。
就差一点就能拥抱她了。
“可是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吗?”
女孩忽地问他。
他当然记得了。
他欲伸手描绘她的模样,却迟迟落不下手。
对啊……她到底是怎样的五官来着?
“你要忘了我吗?连你也不记得我了吗?”
女孩的手探向他的脸,却又生生止住,像是暴怒的怪物——
“你为什么也不记得我了,你为什么也要忘记我——”
她的声音那么悲伤,纪时不敢去想她内心会是怎样的痛苦。
光是想一想就心痛得不行,似乎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一般,几乎令他呼吸不过来。
纪时往前一步,女孩往后退了三步。
“不要。”
纪时惶恐地往她身边追去,她却像指缝里的流沙,追得越紧,她消散得越快。
……
“纪总?纪总?”
助理喊醒纪时,看见他脸上挂着的惶然,心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退到一旁。
“下周交好的陆总订婚宴,适才那边来了邀请函,您去吗?”
纪时叹了口气,坐在窗边想了好一会儿。
“去。”
“好的。”
“你等等,去把我的律师叫过来。”
秘书看向不停揉着自己太阳穴的纪时,应声答“好”。
随后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纪时尽心尽力地为周知的公司工作,近两年来周知的公司是越做越大,可是纪时还是像一个苦行僧一样每天工作得比狗晚。
“也是,前两年还好,纪时还有事情做,和顾舲斗个你死我活的架势,现在顾家逐渐在A市势微,纪时还追着人不放……”
“现在他就没有动力了吗?小心哪天就盯上你我了。”
男人哂笑一声,望向一旁还在饮酒的女人。
陆任甲拍拍手,又拍拍他的脸。
“他不会。”
男人稍微有些不快。
怎么对一个陌生男人有那么大的信心?
他微微皱起眉,对她的话有些许不满。
“利益当道,人心难测。”
他扯过陆任甲的手臂,强拉着她到自己的身侧,暧昧不已。
“我没有想要打你们的意思。”
门口传来纪时冷淡的声音。
两人转头看见他,脸上浮现出不一样的尴尬。
纪时有心想缓解一下他们之间的尴尬。
“也没有要打扰你们的意思。”
但是无力。
纪时也不做多的话了。
陆任甲微微皱眉。
许久不见,怎么变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了?
身侧的男人有些不满她的分神,陆任甲也只好安慰一样地挽起男人的手一起走过去。
“礼物送到了,我就不久留了。”
见纪时那么“识时务”,男人也不好说什么,反而显得他有些小肚鸡肠,于是但随后开口同他寒暄。
“最近公司还忙吗?”
纪时微微一笑,脸上有些疲态,但是难得有了些放松。
“还好。”
“工作什么的倒还在其次,注意身体才是。”
纪时点点头。
“以后不会了。”
这回男人和陆任甲都看出来了,纪时这话是真心的。
那一霎那,眼里的光亮都不同了。
亮的惊人,像是看见了什么希望。
纪时看向陆任甲,眼里有几分陆任甲看不明白的情绪。
“你还记得周知的脸吗……最近她来我的梦里了,她问我还记不记得她的样子……”
陆任甲一怔,随后摇了摇头:“说来也怪,我越是想要想起她的样子,脑海里就越是模糊一片。”
纪时很长很长地叹了口气,眼里一片恍惚,随后想起这是他们的订婚宴,说起这个会给陆任甲添负担,很快就敛起了脸上的哀伤。
之后纪时一度要走,两人挽留不住,只好道:“下次再来玩。”
而纪时含着笑,没有回答他们的话,含着笑祝福他们:“百年好合。”
陆任甲都不忍心了。
她知道纪时对周知的心思,也知道周知的计划。
送走纪时后,陆任甲还有点恍惚。
“你过来看看——”
陆任甲接过男人手里的文件一看。
是股份转让书。
男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久之后才说:“他这是……”
陆任甲也不敢猜。
可是一个月后,纪时自杀的消息还是通过他的律师传达过来了。
“这是公证材料,更多的会慢慢移交给您。”
陆任甲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消息,也没有透露出去,以免造成大的动荡。
“她不肯入我的梦,兴许是在怪我忘记她……她那么喜欢和我发脾气,我忘了她的模样,她不得生气坏了,我总该想想办法哄好她……”
“我接受不了我会忘记她,我接受不了……”
那天纪时的话,终于以另一种方式让陆任甲理解透彻了。
陆任甲稍稍吐了口气。
算了。
纪时啊,他怎么能接受自己在遗忘周知呢?
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周知是,纪时也是。
他已经活够了,这三年来,对他已然是折磨,,更何况,他在遗忘她。
他在遗忘那个最爱的人。
他不能接受在遗忘她的自己,于是亲手解决了这样的自己。
此时,死亦是解脱。
“我能去看看你了吗?”
“你会怪我吗?”
血泊之中,纪时的眼角抑制不住地落泪。
他以后再也不要忘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