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祁风泽集结了祁家军三万人即刻赶往安州平乱。
上书房内,宣帝闭着眼疲劳的靠着龙椅。
陈内侍走了进来禀报道:“启禀陛下,祁侯已经领兵出发了。”
宣帝缓缓睁开眼,身子坐正了些。沉思片刻后开口问道:“朕在想,安州的祸乱究竟是为什么?”
陈内侍有些沉默,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空气中的平静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弹指间,流血漂橹。
他虽然跟了宣帝那么多年,可是宣帝身上的杀气与威严同样让他恐惧。
见宣帝不开口,陈内侍缓缓说道:“或许只是山匪作乱。待祁侯赶到,定能将他们一举歼灭,早日还安州太平。”
“既只是山匪作乱,左相又为何一定要三番两次的举荐祁风泽去安州。”
“这…老奴不知。”
“是啊,你不知,朕也不知。祁风泽离开了上都,带走了三万祁家军,若是他…”
宣帝不再开口,更不愿再继续想下去。身为帝王,他有自己的担心和疑虑。
正像徐士华说的那样,宣帝此人极为多疑。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自己的心腹他也不会百分百信任。
宣帝恐惧,他害怕当年的真相暴露,更害怕祁风泽有一天会领兵谋反。
功高盖主,自古以来便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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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州城中的一处小院中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磨刀擦剑,眼中尽显戾气。
一名黑衣人从门外走进院中,略过那些人径直走向里屋。
里屋中坐着一个身着墨色便服的青年男子默默饮茶。
若是周令仪在此便,便能一眼认出来此人就是西戎景平侯——洛景林。
黑衣人走进里屋行礼道:“将军,安州的事已经成了。”
洛景林一颦一笑中难掩少年意气,他嘴角上扬,接着问道:“上都如何?”
“上都传来消息,宣帝已经下旨让祁风泽领兵前往安州平乱了。”
“很好,北疆的人果然说到做到!”
洛景林难掩脸上的笑容,他接着说道:“祁风泽和周令仪皆不在上都,此时的上都,不堪一击!”
那黑衣人趁势问道:“那我们是否要即刻行动?”
“嗯…”洛景林缓缓点头。
接着他又开口说道:“传我命令,大军即日向上都进发!乔装一下,分批过去,不要引起注意!”
“是”
说罢,那黑衣人便领命出了里屋。
洛景林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手中暗暗使劲,杯子便粉身碎骨。
洛景林不怀好意的笑着,暗暗说道:“周令仪,这次你定然是赢不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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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
我和沐清屏几人刚刚从隔离百姓的庙中走了出来。
经过了十几日的治疗,西州百姓纷纷好转,西州终于恢复了些往日的生气。
我们几人回到函馆后便坐在正堂内商议着要回上都之事。
沐清屏开口道:“西州的疫病终于是解决了,前日四哥便已经上书给陛下了,算着时辰这会儿也该到上都了。”
沐怀安接着说道:“是啊,过两日收到陛下的回诏,我们便可以回上都了。”
我重重的舒了一口气:“终于能回去了,这次可足足出来了快三个月了。”
沐清屏笑了笑说道:“是啊,大家都辛苦了。等回了上都,定然要让父皇好好的封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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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华二十二年 九月一日
安州城下
倭国军队连带着北疆军队一同守在安州城门前打了五日。
安州守城将军赵莫谦日夜守在城墙上指挥作战。
夜以继日的奋战守城,眼前的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眼看着城门就要被攻破。
赵莫谦振奋的喊道:“诸位将士,成败在此一举。守住城门,绝不能让他们进去践踏我们的百姓!援军很快就到!”
“是!”城门上的诸将士听见他的话也纷纷振奋起来。
可惜经过日夜操劳的将士注定抵不过精力旺盛的敌军。
眼看着城门就要被攻破了,他立刻吩咐身边的副将道:“快回去带着长公主和公子小姐离开!”
“将军,那您呢?”副将有点慌乱的问他。
赵莫谦眼神坚定的说道:“我势必要与安州百姓共存亡!”
他又一脸恳请的看向副将道:“赵某这一生无愧国家与弟兄们,我妻儿的姓名就全仰仗你了。赵某拜谢!”
说着,他深深低头行礼。
“将军!”副将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决然离开了。
原来这赵某谦便是当今的驸马爷。
长公主沐清鸾乃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女儿,幼年时险些掉落悬崖,幸而被幼年的赵莫谦所救。
此后两人便一同玩耍,一同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渐渐的,两人都长大了些。十二年前,赵莫谦许诺她,待功成名就后必会娶她。
她也承诺,此生非他不嫁!
可惜这世间的痴男怨女必定会遭到人们的各种阻拦,赵莫谦的父亲千方百计的阻止他,不允许他娶公主。
只是因为,按照宣国约定俗成的规矩。成为了公主的驸马后,就意味着此人将不会再受到重用,手中更加不可能会有实权。
此事是赵莫谦的父亲万万不能接受的,所以他便千方百计的阻拦。
直到十年前,十七岁的赵莫谦跟着祁老将军沙场征战。两年里,他浴血奋战,时时冲锋在前。
苍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有了些军功。那一年他带着军功回到上都。
宫廷宴上,宣帝沉浸在大胜的喜悦中,宣帝说道:“你想要什么赏赐,或是求个什么官职?朕今日皆可赏你!”
赵莫谦站起身问道:“陛下,可是什么都可以?”
“君无戏言!”宣帝肯定道。
“回禀陛下,陛下当真君无戏言,末将不求任何官职。”
“哦?那你想求朕赏你什么?”
“末将斗胆,求娶长公主殿下!请陛下赐婚!”
话音刚落,众人皆是震惊。赵莫谦更是起身跪下。沐清鸾就那样淡淡的望着她,毕竟她也期待着。
宣帝没有言语,看了看沐清鸾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沐清鸾是宣帝的第一个孩子,对于她,宣帝还是十分宠爱的。询问了她的意愿后,两人便顺理成章的得了赐婚。
八年前, 十九岁的赵莫谦终于娶了十八岁的沐清鸾。
可是按照宣国以往的规矩,成为驸马后便不可能再有实权了,何况是军权。
成婚后,按照规矩便要住在公主府。赵莫谦请求宣帝派他去安州守城,而沐清鸾也表示要与赵莫谦同甘共苦,一同前往安州。
这一守便是八年,作为守将非诏不得返回上都。八年里,沐清鸾也只与父母见过一次面。
好在沐清鸾没有看错人,两人婚后八年感情一直胜似新婚,如蜜糖甜。
并有一子一女,而几月前医官来报,沐清鸾又有了身孕。
赵莫谦知道此战必死无疑,自己定然不会有生还的机会了。
于是乞求副将,一定要想办法将妻儿送出城,护其周全。
赵莫谦目送副将离开后便继续投入守城之战中。片刻后,长公主沐清鸾便匆匆跑了过来。
“谦哥哥…谦哥哥…!”她喊道。
“公主?”赵莫谦听到喊声回头看了看,看见沐清鸾大着肚子站在身后,他直接惊了。
赵莫谦情绪激动,有些语无伦次:“公主…公主为何还在这里?快离开!!”
沐清鸾心疼的看着他的样子,赵莫谦此刻脸上尽显疲累,五天的作战足以令他沧桑,他脸上与手上已经沾染许多干了的血渍。
沐清鸾轻轻握住他的手温柔的说道:“无论何时,水里火里,我都要与你在一起!”
“鸾妹,你…”
“这是我的决定,我不后悔!我们夫妇与安州百姓共存亡!”
或许是看出了赵莫谦的疑虑,沐清鸾又说道:“我已经让副将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赵莫谦有些愧疚的看着她,两人正说着,突然从远处射过来一支箭,直直的穿过二人眼前。
赵莫谦立刻警觉起来:“躲在我身后,我们夫妇二人今日要与敌军,不死不休!”
“好!”沐清鸾点点头。
随后,赵莫谦即刻投入了战斗中。
可惜疲惫的守军终是难以抵挡敌军的攻势。不出一个时辰,安州城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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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祁风泽带着军队赶到了安州城。
祁风泽日前赶到安州后便开始作战。经过了三日的作战,终于将安州的两座县城收了回来。
如今便只剩下安州城内没有被收复。
“将军,那是什么?”朔雨指了指城墙上挂着的东西。
祁风泽定睛一看,那城墙上赫然挂着五具尸首!依次排列开来,中间三具孩童尸首,旁边两具大人尸首。
尤其是最中间那具,看着不足手臂长短,更像是一摊肉。
祁风泽猜出了些端倪。他悲愤交加,沉重的高喊了一句:“攻城!”
祁风泽一声号令,千军万马便涌了上去。祁家军勇猛无双,当世无人不晓。
昔日风光攻城的敌军此刻抵不过祁家军的攻势。一日光景祁风泽便将安州城打了下来,敌军落荒而逃,不知踪迹。
祁风泽带着大军踏进了安州城,安州百姓看见宣国的旗帜,便像是等来了救星一般欢欣鼓舞。
祁风泽刚进入安州城内便命人将城墙上的尸首放了下来。
他极力掩饰脸上的悲愤与震惊,那高高悬挂着的尸体正是安州守将赵莫谦一家。他看着眼前的尸体,久久不能平静。
一个中年男人走到祁风泽身边行礼道:“下官安州司马林业成,参见侯爷!”
祁风泽并没有理会,而是悲痛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赵莫谦从前也教过他一些拳脚功夫,算得上半个老师。只是自从赵莫谦前往安州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他万万没有想到,再次相见时竟是这种景象。
旁边的林业成见祁风泽并没有理会他,他便接着说道:“赵将军乃忠勇之士,长公主更是……”
“为何连孩子也在这?甚至还有…”祁风泽话问了一半还是没有问出口。他看着眼前那未出世的婴儿躺在这里,心中更是悲痛。
林业成回答道:“赵将军的副将原本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可是在东门出城时被敌军发现。发现后便将赵将军的一双儿女杀害。”
林业成看了看祁风泽脸上的表情后又接着说道:“待安州城破后,敌军便将一双儿女的尸体带到了赵将军和长公主殿下面前。赵将军悲痛万分便要与其拼命。最终不敌那敌军头领,便被杀害。敌军……”
说到这里他便停顿了下来,有些不忍继续说下去。
祁风泽平静的说道:“说下去。”
“敌军杀害了赵将军后,残忍的将长公主腹中胎儿剖出,长公主殿下最终出血至死。敌军随后便将这五具尸体悬挂在城墙之上示威。”
说到这里,林业成声音有些颤抖,他心中也充满了愤恨。
祁风泽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紫沁注意到祁风泽手中不停的滴着血。
他紧紧攥拳,指甲嵌进肉里。不停的流着鲜血。
祁风泽平静了片刻后问道:“安州刺史在何处?”
林业成回答道:“安州城破之时,刺史大人觉得对不住安州百姓,便自缢了。”
听闻此话,祁风泽的心情更沉重了。他甚至有些内疚,或许自己再早些赶到安州,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若是自己早一日赶到安州,或许赵莫谦不会死、沐清鸾不会死、安州刺史不会死、赵莫谦的儿女也不会死。安州城内数千名百姓更不会死……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祁风泽接着说道:“传我军令,全军入城帮助安州百姓重建屋宅。不可收百姓一针一线。违令者,斩!”
“是”朔雨答应了一声便向内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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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都 皇宫内
宣帝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奏报。上面写道:安州城破,守将赵莫谦夫妇及其一双儿女殒命。安州刺史自缢。次日,祁风泽率祁家军赶到收复安州城。
宣帝看到赵莫谦夫妇及其一双儿女殒命时,久久不能平静。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又闷又痛。
他屏退左右,只留陈内侍远远的站在旁边。宣帝静静的坐着,没有言语。
片刻后,平静的帝王终于流下了一滴眼泪。他回想到上一次见这个女儿时还是四年前。
如今却已天人永隔,再难相见。他一瞬间便苍老了。
半个时辰后,宣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站了起来。
陈内侍见宣帝起身,便急忙上前。走到他身边时,宣帝歪了一下,差点摔倒。
陈内侍急忙搀扶:“陛下,您没事吧?”
或许在这一刻,他只是个短暂的父亲。不再是那个冷酷的帝王。
宣帝深深呼吸,推开陈内侍。径直走了出去。
陈内侍远远的带着人跟在后面,宣帝走到了坤宁宫门前停住了。
他静静的看了看眼前的牌匾,片刻后,迈起步子,缓慢而沉重的走了进去。
“陛下怎么来啦?”皇后看见宣帝,欣喜的上前询问。
宣帝没有言语,将手中的奏折递给了她。
皇后有些疑惑的接过奏折,她看得出宣帝此时有些反常。
皇后打开奏折,原本欣喜的脸上取而代之的是质疑和不相信。
她反复的看了三次奏折,终于抬起头看向宣帝,向他求证。
宣帝缓缓的点了点头,皇后便当即昏了过去。坤宁宫上下,悲痛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