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三娘眼里的恨意凝滞了一下，消失了些许。
她眸子微阖，声音里的情绪也淡了许多。
“当初她们怀了孩子，怕我化成厉鬼报复。便骗郑逸明，说我化成厉鬼找过她们复仇。”
“郑逸明还有诸家的那些人，怕我真伤了她们还有腹中的孩子，便请玄修学院的人把我那没了头的尸体镇压在鬼界边缘。”
“那里经常有阴司出没，我被那些阴司发现，带到了下界。”
阎笙听到段三娘这话，了然的点了点头。
她看着身旁段三娘，实力远远超过红锦，问出了自己心里一直想问的话。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段三娘低眸，眸子落在自己平坦的腹部，眼中暗淡无光，缓缓道：“那日我逃出鬼门未果，被阴兵押往阴府大牢的时候，巧遇那位大人。她把我放了出去。”
红锦听到段三娘这话，想到诸子佛说的鬼蜮，忍不住询问：“是鬼蜮那位穿红衣服的女子吗？”
段三娘抬头视线落在红锦身上，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她们怎么会知道那位？
段三娘很快把目光落在跪着的诸子佛身上，心里有了答案。
她摇头，“不是。”
“那你怎么会帮那个女鬼办事？”红锦实在想不明白的问道。
段三娘低首，缄默不语。
她这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模样，让屋子里的其他三人也不好强逼。
就在一片无声的沉默中。
阎笙忽然看向红锦，下巴朝门口点了一下。
红锦看懂的阎笙的意思，赫然转身打开了房门。
只见帝陌带着郑逸明站在房门口许久，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三娘。”
郑逸明红着眼睛看着颓然的段三娘，脸上神情懊悔自责。
段三娘忽的听到郑逸明的声音，倏地抬头，见到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的男人。
脸上神情先是担忧，不过很快又变成怨念。
“你都听到了？”
郑逸明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当着我的面杀了一鸣，是因为一鸣身上有那孩子的血，是这个原因吗？”
一鸣是他的孩子，也是诸子佛的表兄。
当初他带着一鸣来汴京，却遭遇不测，落在段三娘手中。
后来她当着自己的面杀了一鸣，强行在自己身上下术。
她逼自己，若是离开她一日。
她便去皇城取那些伤害过她的人的性命。
他害怕自己的外甥还有那些诸家人受到伤害，选择了妥协。
后来，他在这里和她成了亲。
她派人把自己的身体丢在皇城门口，而自己以魂体状态永远陪着她。
段三娘听到郑逸明的质问，眼睛也跟着通红一片。
她呵呵笑了起来，对上郑逸明那双情绪复杂的眼睛。
突然声嘶力竭道：“是，但那又怎样？他们身上留着我孩儿的血，我让他们血债血偿有什么错？”
“难道那个贱人留下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了吗？”
郑逸明痛苦的摇头，“可这些都是我姐她们做的，这些孩子不明真相，又何其无辜？”
“无辜？”段三娘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大笑起来。
她缓缓站起身，眼神阴狠的看着跪着的诸子佛。
“那我死去的孩子难道就不无辜吗？如若没有我的孩子，他们怎么会来到这个世上。”
“郑逸明。”
段三娘脸上滑下一行血泪，她状若癫狂的一手指着他，语气哀怨：
“你永远都偏袒那两个贱人，就连孩子亦如此。我怀着的孩子，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郑逸明苍白的脸上，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对面那个宛如疯癫的女人，眼睛也缓缓湿润起来。
阎笙和红锦他们看着这闹剧，纷纷站在一旁，帝陌也走到阎笙身边看着。
他们三人是真没想到，来一趟汴京，还能吃这么大的瓜。
红锦看着郑逸明，脸上神情不爽。
“主人，我真想给那个大渣男两个大嘴巴子。”
她是没想到眼前这郑逸明看起来狗模狗样的，年轻的时候却这么的畜生不如。
阎笙侧头瞄了她一眼，啧啧道：“这是他们的事情，我们少管。”
帝陌看着这一对怨男怨女，眉头微挑，明知故问道：
“姐姐，你让我把郑逸明带过来，就是为了看热闹？”
阎笙不知何时拿出一袋瓜子嗑了起来，她目光落在段三娘身上，笑眯眯道：
“看热闹是其次，后面才是压轴戏。”
眼下。
郑逸明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现在把郑逸明拉过来。
一是为了更好的看清他们这段感情，还有段三娘对他的情谊。
如若段三娘真这么爱郑逸明，待会郑逸明身体受到极大刺激，伤魂的时候。
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救他，这样，她就可以借此机会让段三娘说出他背后的人。
其次，郑逸明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今日让他们把该说的都说完。
然后放郑逸明回去。
“你哭了？”
段三娘看着郑逸明滚落的泪，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走到郑逸明面前。
她手有些抖的抚摸上那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神情恍惚，声音卑微呢喃：
“这是你第一次……第一次为我哭。”
她从认识他以来，见过太多次他哭泣。
当年他父母意外惨死，他在灵堂流下眼泪。
那两个贱人死的时候，他也哭过。
还有那个贱人的孩子，她杀他的时候，他哭着祈求过她。
他为那么多人哭过，可从来……没有为她哭过。
“三娘……是我对不起你。”
郑逸明握住段三娘的手，苍白的脸上，大豆般的泪水像是决堤了般，快速滚落，狠狠的砸在了段三娘手上。
段三娘像是被泪烫到般，猛地抽回手，红色眼珠看着郑逸明，似乎在确认他眼中的情绪。
静静凝视片刻，她猝然一笑。
“夫君，你欠我的永远都还不了。”
她抓过郑逸明的手，放在自己缝补好的脖颈疤痕上，声音低而缓：
“你还记得，我这疤是怎么来的吗？”
她缓慢凑近郑逸明：“这是你听信那两个贱人的话，派人砍下来的。”
郑逸明感受到手指上凹凸不平的伤疤，手抖得过分厉害。
段三娘看着郑逸明脸上惶恐的神情，痴痴笑了起来。
“夫君，原来……你也会害怕吗？还是说……你也会心有顿悟，知道自己当初做的有多么混账？”
郑逸明苍白的脸上露出苦笑，他倏地抱住眼前的段三娘，声音都在抖：
“对不起……对不起三娘。”
段三娘被郑逸明抱住，眼里可见的怨气消散了些许，她有些迟缓带着微不可察的小心翼翼回抱住郑逸明。
感受到那熟悉的香味，她缓缓闭上眼睛，眼角的泪氲湿郑逸明的衣袍。
这是她曾经……最奢求的怀抱。
如今抱上，却感觉心里空了一片，没了当年那种欣喜期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