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大的冶魂钟内似乎自带刀具,再拎起来时,钟内噼里啪啦作响,那汉子的毒疮上已经出现一道「十」字形刀口,污血混着脓液流出,腥臭无比。
「咦,那钟里是啥毒虫?」围观人群中一名少年问道。
「人面山蝗!」
众人扭头看去,说话的是杨金凤二嫂何香兰。此人三十四五岁,怀孕了,挺着个大肚子,中等身高,鹅蛋脸,岱山眉,嘴角一颗美人痣。
「给我吧!」何香兰笑着接过小姑子手里的冶魂钟,另一只手提起墙角火炉上的铝水壶,将其坐在红红的火炭上。
那冶魂钟内响声愈烈,将铜钟摇晃得颤颤巍巍。何香兰也不在意,用搪瓷勺从木架上的陶瓷罐内舀出半小勺硫黄,均匀地撒到铜钟周围的火炭上。
冶魂钟内发出骇人的「嘶嘶」声,随后一股焦臭混合着硫黄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围观的众人捂住口鼻纷纷后退。
几秒钟后,冶魂钟内终于安静下来。
另一边,杨金凤已经将那汉子后背伤口清理干净,敷上药泥,打了绷带,嘱咐他隔日前来换药。
中年汉子没钱,扔给荷香兰一个布袋。荷香兰打开看了一下,是五~六斤白米,笑了笑坦然收下。
众人再见无热闹可看,一哄而散。
围观的人群中就有墨一杰与孙美琪,见此处人多,也跟随着挤到院子里看热闹。
两人是来苗寨买银手镯与银耳坠的,村里规矩是买三银——手镯、耳环与项链,孙美琪不喜欢银项链,改为长命锁。
「金凤,这是俺婆姨。」墨一杰见杨金凤抬眼认出了自个儿,不好意思不打招呼,于是笑着上前寒暄。
「你啥时结得婚?」杨金凤眉头半皱,眼角与嘴角微微上挑一下,随即恢复平静,颇为诧异。
「哦,刚订婚,以后结婚请你吃喜酒。」墨一杰心中一荡,心情复杂,舔了一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
「俺姓杨,名金凤,你叫啥名?」杨金凤走到孙美琪面前,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咧嘴笑着问。
「俺叫孙美琪,住他家西边儿。」孙美琪有些拘谨,微微低头,眼神躲闪,羞涩地笑了一下。
「美琪,进来喝茶吧!」杨金凤扯着孙美琪的袖子来到屋檐下长廊落座。
医馆地势略高,考虑到雨天人多时需要排队,在门廊下方设置了三张圆桌,喝茶时可以看到山脚下熙熙攘攘的集市。
「你们是来买东西的吗?」杨金凤进屋取出茶具蜜饯,麻利地用铝水壶倒水冲茶,热情地招待二人吃茶点与蜜饯。
「是啊!我们想买两件银首饰,再买几尺土布。」
「那一会儿喝完茶,俺带你们去,会便宜一些。」杨金凤将第二泡普洱茶倒去茶汤,第三泡略略多泡半分钟,方才为二人斟上。
墨一杰笑眯眯地看着泼辣麻利的杨金凤,心里暖洋洋的,想起苗族习俗。
苗族女孩大多早婚,在女儿十五岁时父母就会为她在后院里搭建一座竹楼,有喜欢她的未婚青年,会带上自个儿的兄弟,在晚上举着火把来唱情歌。
如果女孩也喜欢他,就会与其对唱,之后邀请小伙子到茶楼聊天喝茶,若情投意合,女孩甚至可以留宿他。
「也不知道杨金凤有没有意中人!」墨一杰望着笑盈盈的杨金凤,心里酸溜溜的,可转眼看到孙美琪,心里就好受一些。
两女孩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墨一杰有些无聊,端起茶盅向山下打望。
远处天是浅蓝色的,白云朵朵。下方十万大山层峦叠嶂,稍近处可以看见大片田畴,有些早稻已经收割,一块块黑灰色与金黄色的色块好像和尚的百衲衣。
再近处,是铁蒲河,沿河堤向上层层叠叠的都是吊脚楼的灰黑色小瓦屋面,间或着一些柿子树与红枣树。
金秋季节,柿子树硕果累累,红彤彤的,扁圆形柿子压弯了枝条。
几人正在喝茶,忽然跑来几名腰上挎刀、头缠蓝布的赤脚苗人汉子。
「仙姑在吗?我家出事儿了。」
矮个汉子对着医馆大喊,神情慌张。
「咋啦?」杨金凤紧张地站起身来,抻着脖子打望。
「哦,金凤在啊!是这样,俺儿子与朋友进了白蟒洞,回来后癫狂了,请仙姑去诊治。」矮个子苗人小伙说。
「银锁,莫慌,我现在就过去。」杨金凤说完,不好意思地看向墨一杰,说道:「你们先坐这里自个儿喝茶,或者也可以与俺同行,路过银铺,我同他们讲一下。」
「好啊,这样,我们也去看看热闹,回来再采买东西,来得及。」墨一杰刚才目睹了杨金凤的医病手段,颇感好奇。
「好,那就走吧!」杨金凤接过何香兰递来的褡裢与打鬼鞭,领着墨一杰二人紧跟着银锁急行。
一炷香的时间,一行人已经来到银锁家。这是一栋五开间的吊脚楼。刚进院子,抬眼就见到柿子树上挂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少年。
这少年姿势怪异,在晃动着手臂攀爬柿子树,不时吐着红舌头,那舌头好长。
「咦,他这是想吃柿子吗?」孙美琪拉着墨一杰的手紧张地问,随后又补了一句:「这要是掉下来,还不得摔碎骨头!」
「玉福哥爬树厉害,嘻嘻,像蛇。」身旁红肚兜的娃娃说。
「哎~都三炷香啦,从这个树枝蹿到那根树杈,也不知道要做甚!」一名苗族老嬷嬷叹息着用土话讲。
墨一杰读小学时,身边很多同学都是苗族,自是听得懂苗语。抬眼望去,只见那叫“玉福”的少年身上散发出奇异的亮光,身形极为灵活,爬来爬去,举止怪异,把每个柿子都要舔上那么一口。
「拿梯子来,他这是被柳大仙上身了!」杨金凤说完,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黑乎乎的鸟蛋似的石头,含在嘴里,向梯子走去,爬了两步梯子,杨金凤忽然感觉不对,急忙又下来。
「她咋啦?」墨一杰很疑惑。
「呵呵呵,她穿的是裙子,不方便爬。」孙美琪一语道破。
杨金凤走下梯子,环顾四周,无奈地走到墨一杰的身边,开口道:「杰哥,这里只有你是童男,需要麻烦你爬梯子,用这个蛇丹引他下来。」
「啊~我不是童男哦!」墨一杰故意逗杨金凤,心想:「莫非你是童女?」
「少来,快去,休贪嘴。」杨金凤对墨一杰一翻白眼,也不顾孙美琪在场,上去捏住墨一杰耳朵向梯子边扯去。
周围传来一片笑声。
「哎呀~痛!」墨一杰高呼。
「给,放在嘴里!」杨金凤从嘴里吐出小石头,捏着递到墨一杰嘴边,示意他张嘴。
「喂,有你口水~」话音未落,杨金凤已经将石子塞入墨一杰嘴里,脸色微红,用细不可察的声音说道:「委屈你了。」
「含在嘴里就行吗?他不会来亲我嘴巴!」墨一杰像含水果糖似的,用舌头把石子从左腮边滑到舌头上,再滑到右腮边。
「呵呵呵,当然会亲你的嘴!哼,还不上去,一会儿他力竭了,摔下来就会死人的啦。」杨金凤又抬腿要踢墨一杰屁股,吓得墨一杰三步并作两步,像猴子似的爬上梯子。
「嘶嘶~」玉福见墨一杰靠近,吓得缓缓后退,从牙缝里发出嘶鸣威胁。
「过来啊!」墨一杰说完,撅起嘴唇,把小石头含在嘴唇之间,晃着脑袋对准玉福。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玉福相蛇似的缓慢滑行着,沿着梯子滑下来。
墨一杰从梯子上一步一步地退下,玉福就倒立着,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被墨一杰引导着下行。
孙美琪看得目瞪口呆。
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一双双眼睛吃惊地望着二人。
那长梯有五米多高,杨金凤用双手扶着梯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墨一杰的脚。
退到三米高处,墨一杰脚一滑,从梯子上滑落,吓得众人一片惊呼。
墨一杰急忙用手攀住梯级,可就这一个闪失,玉福翻身向回退去。
前功尽弃。
无奈,墨一杰只好故技重施,再次吸引玉福下来。
这次总算成功将玉福引下梯子。
此时杨金凤已手持打魂鞭,悄悄来到玉福身后,猛地向其身上抽去一鞭。
墨一杰见那辫子似乎是带着一束紫色光,打到玉福身上,瞬间击破了笼罩在他身上的白色粼光。
「我勒个去!这也行。」墨一杰差点惊呼出声。
玉福躺在地上,浑身翻转着扭曲过来,向前爬行几步,颓然低头,伸直双臂,身体像一根弯曲绳子似的一动不动。
杨金凤急忙冲了过来,把玉福翻转过来,从褡裢中取出银针盒放在地上,再打开盒子,取出银针,在玉福身上扎起来。
十几针过后,杨金凤从褡裢里取出一只小瓶子,用一只竹筒将粉末吹进玉福鼻孔。
最后,杨金凤又取出小铜锣,在玉福的耳边“叮叮当当”地槌击几下。
玉福眼皮悸动,缓缓睁开双眼。
「俺儿啊!你总算醒来啦~」银锁搂着的苗族女人挣开银锁怀抱,向坐在地上的玉福扑去。
「阿爹、阿娘,俺咋躺在地上啦?」玉福说完想起身站起来,可眉头一皱,忽然又跌倒在地。
「哎呀~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好痛。」玉福惊呼。
「他已经脱力,抬回去,放床上好好休息几日。」杨金凤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