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殿此时殿门紧闭,里面的蜡烛彻夜燃着,不知道侍奉的宫女换过了几次,垂下的蜡油厚厚一层。
萧复谨端坐于龙椅之上,双手撑桌,一身帝王威压气势磅礴。
细看之下仅仅一夜之间,萧复谨看着似乎老了许多,漆黑的眸子难掩疲色。
殿中站着连夜传召进宫的几名大臣,文官一列武将一列,此刻皆是垂着头,沉默不语。
半晌龙椅之上的人缓缓开口道:“枢密使韩彬何在?”
“微臣在!”一人拿着朝笏出列行礼。
“你说,此事该当如何?”
韩彬握紧朝笏低垂着头,略做迟疑道:“微臣以为此事应当从重处罚,揪出所有叛党,以儆效尤。”
殿上之人显然对此回答不够满意,手指在桌面有节奏的轻敲。
这时另外一侧一黑面汉子身着银甲一身武将打扮,他握着朝笏站出,声如洪钟。
“陛下!末将有话说!”
“说。”
“末将以为!此事不可宣大!”
龙椅上的人并未回话,手指却停下了轻敲的节奏,静静的等着下文。
“末将以为此事若在民间大动干戈,怕人心惶惶有损皇家威严,其次钱老将军战死沙场,若是此时株连全族只怕寒了众将士的心。”
“陛下,微臣不同意张达的话!”
“说。”萧复谨照旧开口。
“张达一介武夫,自然不懂其中利害,他要为钱家说情,也得掂量掂量是非曲直!张达原就是钱老将军一手提拔的!可如今之事可是篡位!张达!你可不要犯糊涂!”说罢齐若广挑眉厉色看向黑面汉子!
“齐若广!放你娘的屁!我虽说是钱老将军提拔的!可是我行得正坐得端!钱老将军如今战死沙场,他知晓什么篡位!此事岂容你来污蔑!”
“钱老将军自是有功!可钱小将军如今正关押在天牢!手中的虎符也被搜出!叛乱之事焉知与之无关!”
“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岂能混为一谈!”
“你就是一介武夫!你懂什么!若是不拔出余下叛党!他日卷土重来!该当如何!”
一时之间文官武官在大殿之内吵的不可开交,文官面红耳赤,武官剑拔弩张,双方互不相容。
“说一千道一万,总归是你们枢密院这些整日只知道放文屁的疏漏!此番叛乱若不是小陈将军发觉不对让我抽调兵力,你们早早的都入坟了!”
“张达!你放肆!居然敢质疑陛下用人!”
“我?!”张达一时语快惊觉不对!立刻躬身握着朝笏请罪道:“陛下!末将不是那个意思!”
萧复谨沉声开口道:“都给我住嘴!”
“你们皆是朕的心腹重臣,现下犹如市井之妇一般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沉默,长久的沉默——
萧复谨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想起前段时间入宫的小家伙,他那些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人耳目一新。
他原是林家人和钱家也颇有渊源,不知他如何做想。
“来人!宣林乾安进宫。”
殿下众人面面相觑,这林乾安是何人?竟在此时被宣入宫?
此刻林乾安正在院子里拉着林婉儿一起跑步锻炼,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尖细的喊声,不一会念夏小跑而来,寻了林乾安和林婉儿去正厅接旨。
一家子跪倒一片,天气寒凉,刚运动完的林乾安身上还冒着热气,丝丝缕缕从身上冒出,好像从蒸笼上刚爬出来似的。
老内侍见其人而端其貌,身上冒着热气的少年竟似谪仙一般俊秀,如此颜如玉冠倒也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轻咳一声收回神色,老内侍开口道:“传陛下口谕,即刻宣林乾安入宫觐见。”
“我?”林乾安猛的抬头看向老内侍愣道。
“林公子,还请先谢恩接旨。”老内侍入宫多年,自是能揣摩陛下一二心意,如今陛下此刻宣他觐见此人定有不凡之处,故此语气颇为客气。
林乾安忙先磕头谢恩。
林乾安由着老内侍带领入宫,行至宫内,忍不住轻声问道:“请问天使?陛下宣我进宫所为何事?”
老内侍见他如此称呼,心中与面上皆是一喜,声音放缓道:“林公子可知前日夜里的一切?”
“如此动静自是知晓。”
“林公子陛下想问的便是此事。”
“啊?这我如何得知?”
老内侍出宫之前被陛下贴身内侍授意,可告知林乾安大概事情缘由,此刻也不隐瞒一一与其说明,还把自己知晓的利害关系皆为他说明。
“多谢天使告知,可?这与我何干?陛下为何见我?”
“其他的老奴便不知了,只能等林公子见到陛下自寻答案。”
闻言林乾安低着头,安静的走在宫道上。半柱香后二人到了明德殿外,门口的传声太监进内禀告。
“林公子请去偏殿等候。”
“是,多谢中贵人。”
老内侍告辞后,林乾安由另外一个小内侍带着她入了偏殿,映入眼帘的便是偌大一面书墙,书墙前一张金丝楠木梨象纹翘头长案桌,桌上面摞着不少黄澄橙的奏折。
林乾安经上次一事后也不敢多看,便端坐在一旁的官帽椅上,静静的等待。
“皇上驾到!”
“草民林乾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坐。”萧复谨声音无一丝温度。
“谢陛下。”
萧复谨大步迈进坐在书案后头,揉了揉眉心,开口道:“乾安,朕宣你入宫,你可知是何事?”
“回陛下,进宫路上已听内侍官大略说明。”
“嗯,你不是要做纯臣吗?朕想听听你怎么想的。”
林乾安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膝盖,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皇帝,见他盯着自己,讪讪一笑道:“陛下,乾安不过一届草民,此事事关重大,乾安才疏学浅不敢在陛下面前放肆,若是言语无状,恐让陛下动怒,便是万死亦不能足惜。”
萧复谨听着这些话,骤然一笑,挑眉道:“忠臣不畏死!”
“陛下,现下草民还不是官呢,况且若是忠臣都死光了,可不就剩奸臣了嘛。”
“哈哈哈哈哈!”萧复谨大笑。
站在后头的老内侍见陛下今日终于展颜,心中亦是欣喜万分,前两日陛下终日愁眉不展,身边不少伺候的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开怀可算太好了。
“那朕封你个官怎么样?”
“不了不了!草民我心无大志,只想与家人平平安安便可。”林乾安女子之身若在朝堂,岂不是荒谬!万一被拆穿,全家都要死!
“世间男子哪个不想功名利禄,可你倒好百般推辞,罢了罢了,此事朕自有定夺。方才朕所问之事你直说无妨,今日你在殿内说的任何话,朕都恕你无罪。”
“这........”
“嗯!?”萧复谨见底下之人还有犹豫之色,便眼眸一掠,声音低沉的看向林乾安。
“是!陛下!草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萧复谨嘴角勾了勾,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