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萧离一怔:是呀,的确要离开。六月,这是那个面具怪男给的期限。好在时间还早。眼下正是腊月,离着六月还有半年的时间。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到时若真的无法拿到《七月手札》,也可以和胖屠联手硬把南风救出来。只是要如何通知胖屠却是个问题。
和面具男虽只一面,但好似许多事无法瞒得过他。而且影子又再出现,或许自己一直处于监视之中。要找个信得过的第三人办这件事才行,但哪有这个人。他看着花惜,心中一动,就问:“你想不想再回太平镇。”
花惜说:“我非要去圣京不可,好吧,我宁愿做妾。”她走到床边,双手一伸躺下去:“来吧,只要不回太平镇就行。”
萧离心里暗骂:我怎会想着让他去帮我办这件事呢。又想:我现在不是凉王么,手下一堆兄弟,还用烦恼这个。
这是又听花惜在那里不情愿的喊:“你来不来?”
萧离走到床边,屁股还没坐下去,花惜兔子一样跳起来,双手抱胸,脸上有点恐惧,怯生生的说:“你真要?”
萧离觉得有点好笑:“不是你让我来的么,你这样子干嘛,我又不是没摸过。而且,这事对你来说算什么。”
花惜脸色一冷:“我是姬女,不是妓女。”
萧离也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可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说:“对不起。”
花惜愣了一下,这好像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向她说对不起。只听萧离又说:“我是个绝对不歧视的人,即便是个妓女,乞丐,在我看来也和别的人一样。而且你知道的,我也没有多高尚。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你说话很不好听。”花惜说,但也明白萧离的心思:“我和你怎么一样,您现在可是王爷。”
萧离啊一声躺到床上。花惜却又问了一句:“我们怎么离开?”
萧离说:“现在不行,我功力没有恢复,和竹之武交手三招,几乎把身体掏空。而且还要等一个人。”
花惜问:“谁?”
萧离说:“不知道。”
思恩依着萧离的吩咐,让洪明把回归的护卫分成五队,那些穿着不怎样,一身尘土的,单独成队,就守在小楼四周。他也明白了萧离的用意。这些派出去的护卫,真心真意暗访凉王消息的,怕是只有这些人了。其他人,谁知道在外面干什么。那些穿皮裘的,是塞外装束;那些穿长袍的,和手中的雁翎刀格格不入。
其实萧离却没有想这么多,他只是觉得这些人一身风尘,必是收到消息后急急赶回的,只这个心思,便值得多信任几分。
洪明,洪照,洪英,洪烈四兄弟,各领一队人守在王府四边。换上羽林卫制式的飞鱼服,威势自来,府中的下人见了,粗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思恩把四兄弟叫来:“府里的人是不能留了,端茶倒水的也要是我们自己的人才行,我看就洪氏族中找些人出来。”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说话。
思恩说:“怎么,怕府里亏待了?”
洪照说:“公公怕是不知道吧,这些年洪氏的日子不是先前能比的。哪个人不是有家有业,有儿有女,有奴有仆的,现在让他们来伺候人……”
洪英说:“是呀,倒不是不想伺候王爷,是他们都不是会伺候人的主儿。”洪明和洪烈也都点头。
思恩奇怪道:“洪氏到了凉州,变这么发达了?”
洪照说:“还不是王妃照顾,每家每户给银子给产业。说不好听的,您老若现在去问,相对于王爷,或许他们和王妃更亲近。”
思恩心里哎呀一声,怪不得这几年王府的银子水一样的流,如今还留下一个特大窟窿。
洪明说:“公公也不必担心。且看今天王爷和竹之武一战,我相信没多少人敢进王府撒野,至于府里这些下人,我们在外面寻人。知根知底的安排进府,慢慢的把之前的人换掉,如此这般王妃面前也好看些。”
思恩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心里却想:你们的主子是凉王,却一口一个王妃。洪氏呀,怕是已成了金奢狸的洪氏。
金奢狸按住金遗的肩膀,安慰说道:“身为一个男人,首要的就是学会忍。”
金遗晃动肩膀,挣脱她的手,开始把乌黑的盔甲穿戴上身。金遗说:“身为一个男人,若连女人被抢走都要忍,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金奢狸无语,问他:“你知道花惜是什么人?”
金遗看着她,坚定说道:“女人,我的女人。”
金奢狸伸手搭在他肩头上,稍一用力,便把他按在椅子上:“第一,她不是你的女人。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是否属于你,要看你的造化。就凭你现在的德性。你想去抢人?”
“是,我要披甲横刀,带人打进凉王府,把花惜抢过来。”金遗恨恨说道:“如果他不放人,我就杀了他。”
金奢狸说:“你要杀的那个男人,是我的丈夫。”
金遗猛地跳起来:“那又怎样,他已抢走了你,我不能再让他抢走花惜。”
金奢狸微微愣住,这孩子真是惯坏了。
竹之武忽然出现在门口:“有种。不过,你若能接我一式,才有资格向他拔刀。”
金遗忽地颓丧起来,他了解竹之武,自己绝没有接他一式的能力。同样的,也没有接萧离一式的能力。他猛地大叫一声,扯下穿了一半的盔甲摔在地上,疯了一样的跑出去。
竹之武对金奢狸说:“看来我要早些带他走,因那一身顽疾,这些年我觉得他越发不正常。我甚至不敢肯定,他还能受我几次纯元功灌体。早些带他上君山,只待师叔出关,便将他体内幻阴指力全部逼出。”
“什么时候?”
“就明早吧,多留一日,免得闹乱子出来。”
金奢狸说:“那你告诉他,只要他好好的回来,花惜就是他的人。”
竹之武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不管萧离是不是凉王,在他背后的,必然是个亚于宗师的人物。”一个年轻人,不但会道家秘术谷神虚,还会金刚无畏的绝学天龙十八式,那教导他的人该有多可怕。也许此去君山,师叔五龙真人会给他答案。
金奢狸愣在原地不动,竹之武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所以这样的人说出的话,是最值得在意的。
一连几日,萧离窝在小楼里静修,半步也没有离开过。花惜起先还担心,因为他就那样静静坐着,水不喝一口,饭也不吃一口。不是偶尔的张开嘴巴深吸一口气,真以为他无声息的挂了。
正午火红的太阳,是腊月冬日最温暖的东西。小楼外的花惜,被晒的像只小猫一样无力。她最不喜欢闷在房里,会让她想起在春风楼的日子。尽管相对于大多数风尘女子,她算是幸运的。但身处悲剧的漩涡,即便是最幸运的那一个,也只是不那么悲惨的而已。
她很喜欢这几天的生活,悠闲,安逸,每个人都对她很好。府中的下人看到她,远远的就开始低下头。连那些身穿飞鱼服,腰悬雁翎刀的官人也对她很尊敬。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这时候她才像个人。而在春风楼里,也有人尊重她,如果那也算一种尊重。但她知道,那种尊重不是因为她是一个人,而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思恩来的时候,正看她再阳光下慵懒的样子,心里想:这姑娘确实比王妃好太多。不见得花惜比金奢狸美,美是个奇怪的概念,在某个标准之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爱。他觉得花惜更好,因为她更像个柔弱的女人。
“王爷还在房里?”
花惜说:“嗯,他说了,不管什么事,都不要打扰他。放心,我才刚看过,活的好好的呢。”
思恩轻轻走过去,透过门缝往里看,萧离正盘膝坐着,两只手臂舞来舞去,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活像庙里的佛像。他慢慢退回来,叹息一声:“好吧,圣京来人了,司天监已经订好日子,就在二十六号,还有五天时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花惜一听是圣京的人,便来了兴趣,就问:“圣京离这里远么?”
思恩说:“当然远了,就是驿马不停,也要三四日。当年圣京出来,一路上风平浪静,也足走了大半个月时间。”
“这么远?”花惜心道:还得是要和萧离一起。等就等吧,总好过自己一人上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就坏了。
思恩又说:“我要立刻去准备,好在婚礼不用大办,应该来得及。”
花惜嬉笑问:“谁要成亲?”
思恩奇怪看着他:“当然是王爷了,你难道不想要个名分?”
花惜愕然:“我——”
“当然是你,难道还会是别人。”金奢狸走过来:“都说女人小气,可我不是,我绝对成全你们。”
思恩说:“王妃是大气的。”
金奢狸一笑:“公公去忙吧,司天监的人多给些赏钱,安排好食宿。”思恩应声去了,她看着花惜错愕的脸,心想:真是个美人儿,我见犹怜。
花惜小声说:“你想干什么?”
金奢狸说:“和你做姐妹。”
金奢狸是个美女,花惜却知道她有一颗残忍的心。女人的感觉总是很准的,尤其面对的是另一个女人。
金奢狸又说:“一个女人,终归要安顿下来,不能像男人那样浪荡江湖。需要有个家,生个孩子,相夫教子,白头偕老……”
这些都是劝人的好话,花惜却听到毛骨悚然,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见她不说话,金奢狸脸色变了:“你不想?”
花惜没有说想,也没有说不想。成亲,对于女人可是件大事。这绝不是她想要的婚礼,萧离也不是她想要的丈夫。其实她想要什么样的丈夫,自己也不清楚,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在春风楼那样的地方,对于这个问题,她没有资格去想。
“你还没有回答我。”金奢狸又问,语气中能听出不高兴。
“我不知道怎么说,其实我和萧离,就是王爷,我们……”
“你们很合适。”金奢狸说:“相信我。而且你想一下自己,将要成为王妃,虽然是侧妃,但已然很尊贵了。再想想自己的过去,这样的变化,你不喜欢么?”
花惜无言以对,如果真要说服自己,这确实是个理由。但一想要和萧离躺在一张床上,虽然之前也有过。但那时自己身不由己,眼下却不一样。
好吧,萧离也不是很讨厌,但她宁愿他变得讨厌些。女人的忍耐是巨大的,可以委屈和一个讨厌的人朝夕相对,却无法和一个不讨厌的人同床异梦。很奇怪吧,就是这样奇怪。就像他们宁愿爱一个伤害她们的人,也不远接受一个爱他们的人。
金奢狸也是女人,但从她披上甲胄,骑上战马那一天,就已忘了这一点。她要比男人更狠,更残忍,只有这样才会更坚强,能撑得住凉州康王府,能撑到小康王金遗愈后归来,扛起凉州铁骑的大旗。
花惜偷眼去看小楼,她多希望这个时候萧离能够踹门而出,挡在她身前,不让金奢狸这么咄咄逼人。
萧离正在坐忘之境,五感六识皆已封闭,只一丝心神清明,只要稍微感受到危险便可醒来应付。至于两人谈话,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即便听到了,也应该不觉得有什么。他认为自己之所以成为凉王,要么是巧合,要么是阴谋,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真的是天骄凤雏的王爷,只不过是个倒霉的可怜人。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在意凉王做什么,娶了谁,陪谁睡觉,因为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等着做王妃吧。”金奢狸说:“难道你不愿和我做姐妹。”
花惜急忙摇头,萧离不在身边,她可没那个勇气说不。
金奢狸满意的笑了,拉住她的手:“妹妹,你要记得:你我是女人,许多时候,我们没得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