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离呼出一口浊气,顿觉身体畅快不少,方知空灵一式的妙处。可他睁开眼,心情顿时沉在谷底。眼前黄沙漫天,血染苍空,又是那个血色幻境。
“你来了,我等了你很久。”
声音响起,他看到那个苍凉,孤独的身影。
“你是谁?”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我。”他转过身,萧离看到了一张十分滑稽的脸。这张脸清秀白腻,却是络腮胡须。炯炯有神的双眼,长着倒八字的眉毛……这是个天生的喜剧演员。
“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你和我,你知道这预示着什么吗?”他手舞足蹈,极具表演天分。
“什么?”萧离被他的热情吓住了。
“缘分啊兄弟,你难道不明白这就是缘分。为什么是你遇到我,为什么是我遇到你?除了缘分,没有别的解释。当你第一次出现,那时的我已到了陨灭边缘,几乎丧失所有神志,还差点杀了你。”
萧离记起第一次进入幻境,当时要杀他的是花惜。
“是你?”他当然惊讶,花惜变成喜剧演员,女人变成男人。还好自己不是个流氓,倘若当时幻境中占了花惜便宜,现在知道这一点,只有一死才能解脱。
“是我啊,只是当时我已在彻底陨灭的边缘,连自己的样子都不能自己做主。你当时看到我是什么样子的?”
“一个大美女。”
“哇哦,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女人了。”他不但是个喜剧演员,还是个低俗的流氓:“你知道太久没见过女人是什么感觉?”
萧离摇头:“我每天都能见到女人,有时候甚至觉得女人很烦。”
“太久了……”他声音中充满悲凉:“别说女人,连个男人也没有。别说人了,连条狗都没有。开始的时候,我自言自语,慢慢就烦了。原来想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说给谁听。于是,我不再说话,自己说给自己听,那感觉太悲哀。但更悲哀的是习惯,时间久了,你就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孤独,习惯了没有女人……”
萧离无语:这人两句话不离女人,简直是精虫上脑,淫癌末期。女人,对他来说一点不重要。他只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出去,还有眼前这个淫癌末期的怪人是谁。
“唉……”那人一声叹息:“你知道我是谁么?”
终于说到重点了,萧离挤出笑容:“还未请教。”
那人看着他,双眼泛光:“如果你是读书人,你也许会在某本史书上看到过我的名字。如果你是江湖人,你也许会从你的师爷辈口中听说过我的名字,如果你是平常百姓,你也许会在街边茶肆的说书人口中听过的我名字。”他挺直腰,顿时豪情万丈:“你猜到我是谁了吧?”
他问的情真意切,萧离却只能无情摇头。
“小子,你太无知了。告诉你吧,我便是那个无天也无地,无法也无我,旷古烁今,傲视苍穹……”
他用了一大堆形容词,萧离不敢相信,原来有这么多词可以形容一个人的伟大和自恋。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萧离彻底无语,心道:就算你是神,我也没有敬仰你的必要。
那人彻底愤怒了,头发也竖了起来:“小子,你是不是山沟长大的,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还不知道我是谁。试问百年来,除了独孤无我,谁能配的上这样的赞美。我——就是无天无地,无法也无我的独孤无我。他双手张开,萧离觉得这姿势很熟悉,好像有一个非常伟大的人,就是这个姿势死去的。
“哦,你就是独孤无我。”萧离一脸崇拜,毕竟不知对方来路的情况下,还是俊杰一点的好。
独孤无我很满意他的反应:“你是不是很激动,在你快要死的时候,能见到我这个传说。”
“当然激动了——什么?我快要死了?”萧离高声问:“你搞错了吧,我这么年轻,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我……”他想到眼下的处境,死与不死,似乎由不得自己做主。
独孤无我哈哈大笑:“死有什么可怕的,有生就有死,天地万物没有亘古不灭的道理。我相信世界真的有神,但神早就不存在了,否则世界也不会这么黑暗。也只有你们天都的人,自以为神之遗民,高贵无比,高高在上。其实有什么不同,出了天都还不一样。”
“我可不是什么天都的人。”他不知天都是什么地方,也不想知道:“你那些济世的道理我不管,我就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死。”
独孤无我好奇看着他:“你不是天都的人?那你怎么进的来这个幻境,你不是天都的人,怎会连我的名字也没听过。还有上次一起进来的那对男女,明显就是天都传人。小子,你别骗我了,你就是那个天鼎。”看萧离一脸无知,好不可怜。他傲慢扬起脸:“想你也不知道,知道的人本也就不多,而我恰好知道。”
他盘膝坐下,似是准备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你可知道血玲珑?”
萧离点头。
“它是否在你身上?”
萧离又点头。
独孤无我抓起一把黄沙,沙子从他指缝间流出来:“血玲珑就是一颗种子,开花结果需要成长的土壤。它以血为名,是因为它以血为养。它现在和你全身血气融为一体,你想把它弄出来,除非把血放干。”
萧离深吸一口气。
“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土壤的,据说只有天都渊氏一族才可以。”独孤无我忽地眼神暗淡:“凡与血玲珑合而为一的人,便称之为天鼎。据说等到血玲珑开花结果,天鼎便具有神的力量,如果真是这样,你想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所以我猜你定是渊氏族人,亦或有着渊氏血脉。”
“如你所说,这不是坏事,那我为什么会死?”萧离想不明白。
独孤无我蔑视他一眼:“你听清楚,我是说:据说。据说的意思,就是从未有人证实过。至少我所知的,所谓天鼎,五百年来从未成功过,否则天都近五百年也不会全是女人为尊。据说,和尚可成佛,道士能成仙,谁又真的见过了。所以不要太抱希望于奇迹。虽然奇迹终归是有的,但你最好不要以为自己会有那样的运气。”
“所以,失败就要死。”萧离有点明白了。
“当你精气耗干,血玲珑却还不能开花结果。”独孤无我又抓起一把沙子:“你就只能被吸成干尸,风一吹,变成我手里的东西。”
萧离猛地坐起来:“你该不是骗我的吧。”
独孤无我胡须飞扬:“我需要骗你,我一代传奇何需骗人,信我者恒信,不信我者打到信为止。”说完握紧拳头,身后黄沙顿时飞起,如同龙卷风。忽而化作巨龙形状。不得不说,这一招实在唬人。
萧离大叫一声:“信你个鬼。”身后黄沙也飞了起来,不过没有独孤无我那样唬人。黄沙形成旋涡,不断旋转……
独孤无我狂笑不止:“哈,小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正好陪我玩玩……”
黄沙巨龙扭转身体,张开巨口,猛地朝萧离吞去。他听到一声龙吟,应该是龙吟,意识中这就是龙的声音。但觉漫天黄沙冲向自己,耳朵,鼻腔,嘴巴,全进了沙子。沙子钻进咽喉,钻进肠胃,钻进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撑破皮肤,骨断筋裂……
萧离惨叫一声睁眼,四周是冰冷的石壁。他长出一口气,终于出了幻境。
幻境,是虚是幻,是真还是假。它不像梦,梦是假的,虽然给人的感觉也许会非常真实。
血玲珑……
萧离想:也许命运是注定的,就像自己身上的怪毛病。九公说《大涅盘经》可以让自己活到二十五岁,甚至可以完全根治。但幻境若不是虚无的,独孤无我的话就不得不信。那么什么时候,血玲珑会把自己精气吸干,成为一捧黄沙?南风怎么办呢?胖屠只能照顾她,却不能陪伴她。
他很清楚,一个女人除了需要照顾,更加需要陪伴。
滴滴答答的水声,衬得死寂的地牢更加死寂。他想到南风,不明白为什么平静的生活,突然就变得诡异般的离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对了,就是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他救了苏怜。
苏怜……
“前辈……前辈……”
哪里来的声音?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小小的门洞,还没有人半张脸大,但那是自由。
他看到对面牢房的门洞处,一双漆黑的眸子,映着两点火光。多美的一双眼睛,在此之前,他只见过南风眸子有这样的美。那是在无聊的夜里,暗淡的灯火下,南风盯着他看的时候,充满了女性特有的温柔和美……
“前辈……”声音又响起来。
“你在叫我?”萧离疑惑起来,这是多么美的一双眸子呀。
“是呀,前辈。”
“你——眨一下——眼睛。”
对面美丽的眸子眨了两下,他甚至看到长而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拍动。但这是个男人的声音,萧离忽然觉得有恶心……
“前辈——”那人又在叫。
萧离还在恶心中:“别叫我前辈,我还没老到那个资格。”
“诶,闻道有先后,不能按年龄算的。”那人嘿嘿一笑:“方才前辈气吞山河,聚纳天地之气,道门之中,能做到这样的,手指加上脚趾就数的过来。晚辈乃是君山一脉第三代传人——萧萧。我是个孤儿,老师在深秋时节,木叶萧萧时候捡到我的,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萧萧明显是个话痨,除了他那双美丽的眸子,萧离找不到第二个地方值得他能忍住恶心看第二眼。
“前辈,前辈,你是怎么深陷于此的?”萧萧说个不停。人,太久没说话,确实会很孤独:“定是和我一样,中了圈套,才被苏家抓来。想他小小苏家,哪怕家主做了神宫执事,敢和道门作对?我是君山一脉嫡传,前辈所修是道门无上大法。细细想来,会不会是神宫……”
萧离懒得再听,随口问:“苏家为什么抓你?”
萧萧说:“讲来就气愤,我学成下山,游历四方,行侠仗义。那日路过十八里铺,一匹快马当街狂奔。前辈请想,长街之上尽是妇孺老弱,我辈岂能视之不理。只是我出手重了些,当场把那匹马打死。骑马的是个小姐,和我动起手来,又怎是我的对手。想那姑娘是苏家的重要的人吧,当晚便被苏家人围攻。不是晚辈不行,四五十人围攻我一个,正是双拳不敌四手,猛虎耐不住群狼……”
萧离大抵明白,想必他所说的小姐,八九不离十就是苏怜。
“十八里铺在哪里?”萧离问,他莫名想知道这个地方。也许是因为名字很特别。十八里铺,那定是个很繁华的地方,话说他除了太平镇,好像还没有到过别的地方。
“前辈可能少下山。十八里铺是江湖上出名的龙蛇混杂之地,距太平镇不过三十里。明里是太平镇辖地,暗里却是个三不管。太平镇本就处于三国交界,十八里铺正是交界的那个点。所以什么人都有,什么东西都有,是个蛮有意思的地方。”萧萧的眸子里显出缅怀的神色。
三十里?萧离不禁叹息:这些年来,除了太平镇他是真没去过别的地方,连三十里外有一个这样的去处也不知道。其实这三年和眼下一样,都是被困牢房里,区别只在于一个大一个小而已。
“前辈——”萧萧又在叫他:“我们该想办法出去呀。”
萧离看着那双美丽的眸子:“如果有办法,你应该早已离开,我们也不会见面。”
萧萧说:“这种地牢,就是特意为高手准备的。把山掏空了,四周石壁,任你多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变成穿山甲挖洞出去。”
萧离不说话,他心情很不好。萧萧却没这个眼色,还说着:“主要是没有东西,倘若有个兵器,哪怕是暗器,晚辈都有办法试试。可我被关了很多天了,连内裤都脱下来,尿湿了……但这精钢所铸的牢门实在坚固,那法子不管用。前辈身上有什么趁手的?”
萧离摸了摸,只有两枚铜钱,这个不能给。再就是怀中那半本《不平回忆录》,还有最后几页没有看过。就此不再理会萧萧,坐在角落翻看。最后几页并没有特别,只是写着他为了突破《大涅盘经》涅盘一式,准备去往天都。
天都?
幻境中独孤无我也曾提到天都。
“前辈,纸也可以。”萧萧听到了他翻动书页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