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站到讲台上,接着赫简言的话继续往下讲。赫简言站在他的身旁,双手交叠在身前,神情从容,气场强大而柔和。女囚们耳朵里听的是张明的训诫,眼睛却一个个都盯着赫简言。
他的身影使整个女子监狱都熠熠生辉。要是这场讲座过后,女囚们变得平和、乖巧、配合度高,不是因为讲座内容的教化作用强大,而是她们在枯燥乏味的牢狱生活中,见到了闪闪发亮的男人,心里舒坦。
张明终于啰嗦完了,在一众女囚的注视下,他将赫简言送出了汇报厅。
江语蔓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看到自己。她垂头看自己身上灰蓝色的囚服,自惭形秽。他应该不会再想跟自己往来了吧?因为她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二度阶下囚。
女囚们在狱警的指挥下,排队依次走出汇报厅。赫简言还没走,他和张明站在汇报厅外的院子里交谈着什么。江语蔓不经意地抬眸,撞上了赫简言的目光,那眼神仿佛是等在那里一般,撞上后就没有回撤,他追索着她的目光,直到她回过头不再看她。
心脏砰砰跳,既紧张又羞愧,江语蔓低着脑袋加快脚步往前走。
“眼睛不要东张西望!赶紧走!”狱警的训斥声从身后传来,女囚们憋着笑,都收敛了乱瞟的眼神,快步离去。
晚饭时间,女子监狱食堂。
江语蔓端着餐盘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有三道人影从她身旁经过。蓝色袖筒掠过餐盘,一把粗砂混着小石子留在了饭菜里。
她望见那三人的背影,肩膀抖动,似在憋笑。
算了,忍吧,不过50来天自己就能出去了,惹事的话恐怕要延长刑期。江语蔓左手握着筷子,笨拙地把不能吃的饭菜拨在一边。
张口送进一口米饭,还没嚼,饭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叫吓得从嘴里掉回餐盘。
“35号,过来!”声音似乎在近处,她抬头一看,狱警就站在餐桌前。
35号走了回来,“报告。”
“为什么给98号的餐盘里扔沙子?”狱警厉声质问。
“不是我……”98号小声狡辩。
“不是你?那你们三个一同受罚。去门口站着,今天晚上不许吃饭!”
三人自知理亏,不敢反驳,只好垂着脑袋去食堂门口罚站。转过身,背对狱警,35号用唇语骂了一句“西八~”。
“98号,去窗口重新打一份。”狱警的声音依旧严厉,江语蔓听话照做。吃完晚饭,回到宿舍,刚在铺上坐下,门口出现一名狱警,大声喊着她的编号。
“98号,收拾床铺跟我走。”声音洪亮、冰冷、严厉。
几个舍友都看向江语蔓,压低了声音问:“喂,你犯什么事了?”
“是不是关禁闭啊?”
“倒霉蛋,你完了。”
“……”
江语蔓心底一沉,对未知感到恐慌。回忆起上一次进监狱,因反抗几个凶悍女人的霸凌,自己和那几个施暴者都被关了禁闭,她在里面差点精神失常。
她默默收拾好铺盖卷、洗漱用具,抱着它们跟在狱警后面,心里慌得一匹。那一次的禁闭让她患上了“密闭空间恐惧症”。她自忖这一次进来后,一直安分守己,连被欺负也默不作声,怎么就要被拉去关禁闭了?
江语蔓被狱警带到二楼的一个一人间宿舍,比起八人间的上下铺宿舍,一人间的条件简直是天堂!这里甚至还有个小书桌,可以看书、写字。
“98号,从今天起,你住这一间,同时负责图书室的管理工作。”狱警严肃地说。
“是……”
“床铺收拾好之后就去图书室报道!”
“是!”
狱警走后,江语蔓瘫坐在床上,刚真是吓死了,还以为又要被关小黑屋。她不敢懈怠,三下五除二铺好了床,来到图书室。
“报告,我是98号。”
“进来吧。从明天开始你就负责图书室的借书、还书工作。”
狱警交代完毕后就走了,江语蔓留下来跟另外一位图书室管理员学习工作事宜。返回宿舍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自己怎么就走了狗屎运了?竟然能被安排到图书室干活,这在监狱里可是“高级单位”,比运潲水、挑粪、种菜这些苦力活好多了,也比在工厂踩缝纫机、做雨伞轻松很多。
想来想去都觉得应该是谁帮她打点过了。典狱长貌似挺喜欢赫简言的,讲座结束后还一直跟他聊天来着,兴许是赫简言向典狱长提的请求?
是了,这是唯一的可能性了。
一股暖流从心脏流向全身各处。
赫简言——你可真是我生命中的光啊~
一周后,bY心理咨询,赫简言的咨询室里。
“怎么样?这两周还好吗?”赫简言露出他的招牌笑容。
“嗯……还行!”夏安予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段时间的自己。
“睡眠呢?还需要喝酒才能睡吗?”
“有时候吧,但也有不喝酒就能睡着的时候。”
“那看来你和酒精的关系不像过去那样亲密了。”赫简言笑。
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夏安予不是那种会跟咨询师喋喋不休的类型,他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安全的空间,需要这样一个“随时都在”的、能承接住自己内心焦灼的对象。
赫简言像一个慈爱的神父,平静地看着夏安予,他沉默就陪着他,他讲话就倾听他。
终于,夏安予再度开口。
“我找到了一些证据,我发现自己……以前的确对前妻做了十分可恶的事情。但好在,我还有机会去做一些弥补过错的事情。她对我的恨意很深,我理解,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打算……帮她恢复名誉,还她清白。”
“你对她有很深的愧疚感,甚至你心中有负罪感,你把一切不良后果归结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这是你痛苦的根源,也是你产生睡眠障碍的原因。你觉得呢?”
“嗯。”夏安予点了三次头。
“通常人们面对愧疚感、罪恶感的第一反应是掩盖,是把问题推到对方身上,而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很少有人敢于直接面对,甚至从行为上去大费周章地弥补。其实你真正想要的,是修补你和她之间的关系,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夏安予想了想,点着头说:“嗯,我想那样。目前看上去很难,但是,我想那样。”
“因为你还爱她。”
夏安予沉默,赫简言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主导了这一段对话,他刺探了夏安予内心深处的想法,他在挖他心中最核心的渴望。
他看到夏安予对那个女人有着难以消解的爱。
“嗯。”夏安予点头,下一秒又苦笑着摇头,“可她对我似乎只剩下恨了。”
“赫医生,我想知道,爱的对立面是恨吗?”夏安予突然问道。
赫简言垂眸,想了想,心中有了答案,继而抬眸对上夏安予的视线。
“爱的对立面,是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