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覆温热的气息自脖颈处缓缓溢散开来，奚瑶侧过脸神色复杂地瞥了眼筑述，眉头便不自觉地皱在了一起。
筑述跟大师兄的幼时经历极相似，都是被龙族厌弃的小苦瓜。
尚未长成时，又都遇到了凰族的修士。
将目光从筑述身上挪开，她云淡风轻地瞟了眼丹奈，忍不住就眨了眨眼。
幸好……
姒衡比丹奈，要靠谱多了。
慢吞吞地抿了抿唇，她干脆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虚构仙人洞府来引诱人族修士，是你和筑述，谁的主意？”
“虚构仙人洞府？”
听见奚瑶的询问，一直注视着她的丹奈微微一愣，半晌，才嘲讽地笑了笑，“如果我说，这所谓仙人洞府的骗局，一开始，并不是我跟筑述宣扬出来的……”
顿了顿，丹奈一脸认真，问，“你信吗？”
奚瑶闻言眯了眯眼，眉头一挑，转头瞥了眼紧闭眼眸神色苍白的筑述，有些不解。
不是丹奈和筑述？
那会是谁？
手腕处传来似有若无的痒意，奚瑶半垂着眼睑，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到袖口处，正偷吃龙魂的小天狗身上，心念一转，她浓密的眼睫就猛地颤了一颤。
“没错，一切确如你心中所想……”
丹奈察言观色，见她已经明悟过来，这才一脸平静地继续开口，“那些话，一开始并不是我跟筑述放出来的，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有人族修士注意到筑述的存在，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妄图捕获纯火的龙魂。”
“恰好，我也需要带着生机的火息，来温养族中修士的残魂。”丹奈无所谓地耸耸肩，云淡风轻道，“各取所需罢了。”
好一个各取所需……
一个关于神火的谣言，是心思不纯之人的遮羞布，却引得无数火灵根的修士趋之若鹜。
两虎相争，最终害的却都是无辜者的性命。
奚瑶抬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心，神色间就有些复杂。
瞟了眼筑述马上就要溃散的龙魂，她屈指先轻轻敲了敲破妄的镜面。
一抹赤红泛金的流光自镜面倏尔闪过，云宴隐入镜中听了半晌，此时也便现出了身形，神色冷凝地抱着手臂，他站到了奚瑶身旁，侧过脸瞥了眼筑述，冷声道，“不救。”
“为什么？”
丹奈脸色一变，不解地注视着云宴，扬声问，“始作俑者是我，一切也因我而起，无论如何，筑述护了我凰族修士魂魄这么些年，如今执镜长老便连他的一抹残魂，都不愿意保下？”
“始作俑者一词，你用得倒好……”云宴冷哼一声，嗓音冷极，“若非你一己私欲，我凰族何至于同时陨落数十位天资卓绝的修士。”
“而筑述，说到底也是你的帮凶。”
转过身，他背对着丹奈冷笑道，“覆水难收，尔等之罪不可赦、不可赎。”
凛若冰霜的话语，一字一顿从云宴口中慢慢说出来，丹奈愣愣听着，脸色便一点一点愈发变得苍白起来。
眼见云宴不再搭理任何人，身形化为一道流光，就要再度隐入破妄镜之中，丹奈闭了闭眼，着急地一咬牙，伸手就朝着镜子抓了过来。
奚瑶反应极快，不待她近身，已经护着破妄镜退了开来。
丹奈一击不中，眼角的余光扫过通道中越来越多的金色魂雾，蓦然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克制下自己急躁的情绪，停下手，看着奚瑶哀哀祈求道，“筑述因我受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消散。”
“不救。”
不待奚瑶回答，破妄镜中已经传来云宴冷凝的嗓音，“轮覆是凰族圣物，一经使用，便会陷入百年沉眠。”
“他？不配。”
破妄镜面青雾缭绕之间隐隐闪烁着一点红光，云宴不紧不慢的声音继续响起，“丹奈终身羁押于雾涧的禁令依旧有效，阿瑶，如今你是执镜人。”
执镜人……
奚瑶闻言脸色一黑，抬头先瞥了眼丹奈。
“好，我跟你回雾涧。”丹奈倔强地抬起下巴，率先回答。
觑了眼挂在奚瑶脖子上的轮覆，她说话的语气到底有些软和了几分，“即便是终生囚禁也无所谓，只要你帮我保下筑述。”
奚瑶：“……”
这两人，莫名其妙地，倒把她架起来了……
指尖摩挲了一下破妄镜身上狰狞的裂痕，她默了片刻，才抬头看向丹奈，“站在凰族的立场，用轮覆救他，绝无可能。”
“不过，我有一句话想问你……”
她拒绝的话刚一出口，丹奈便颓然地闭上了眼睛，待听到后面一句，又满含希冀地睁眼看了过去，“要问什么？”
奚瑶想了想，也不啰嗦，“你觉得筑述，是可救之人吗？”
丹奈一怔，顿了顿才急急辩解道，“海里那些人并不都是我们……”
一家之言，奚瑶也懒得多听，敲了敲竹烬，便直接开口打断，“他是善是恶，你敢不敢将其送到神树面前，好好断上一断？”
送到神树面前？
丹奈闻言一惊，猛地抬起头看向她。
看清奚瑶脸上认真的表情后，她迟疑着就轻轻点了点头。
“好。”奚瑶掂了掂竹烬墨黑如玉的笛身，正色道，“我给他一个容身之地，能保他神魂暂且不散，不过先说好……”
“若最后神树判定筑述为恶，我会直接抹去他的魂魄。”
手指一转，竹烬在奚瑶手中晃出一尾漆黑的墨痕，抬眼看向丹奈，她不疾不徐地缓声问道，“如何，你能否接受？”
尚未挂穗的法器，即便是要收他人魂魄为器灵，那人的魂也必得是完整的才行。
丹奈瞥了眼竹烬漆黑的笛身，便干脆利落地点头同意了下来。
龙魂消散过多，筑述的意识已经有些含糊，朦胧间虽听了全程，无奈身魂却如一盘散沙，已经不由他所能控制。
奚瑶思忖着，便往他眉心注入了细细一丝灵力。
蕴含着储子意灵蕴的灵力甫一进入，筑述的神魂便凝实了不少。
通道内弥漫着的金色魂雾，随着筑述缓缓没入竹烬之中，也牢牢被奚瑶封锁了起来。
待最后一丝龙魂隐入竹烬，小天狗抱着她手腕，也满足地砸吧了一下嘴巴，视线一转，狗子却猛地捕捉到半空似乎有一点红光，随着筑述的龙珠一起落了下来。
忌余也看到了，下意识便唤了一声，“阿瑶……”
奚瑶凝神看过去，便见干燥的泥土之中，有一尾艳红色，小拇指大小的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