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血草色泽殷红艳丽，在萧瑟的冬日里带着一抹淡淡的暖意，奚瑶挥手拂过，灼热的火息缓缓炙烤，灵草中蕴藏着的水份，便慢慢消弭。
将干枯下来的药草碾磨成粉，洒进木盆中。
奚瑶垂眸，便见盆中凝固的牲畜血液，又重新消融成了黏腻的液体。
加了融血草的生肉效用极佳，放到中蛊者伤口旁不过一小会儿，便有发丝一样细长的蛊虫从伤口处爬出来，慢慢悠悠地钻进生肉之中。
浓白的火焰微微拂过，肉类被火焰炙烤的焦香味还未散发出来，那块寄居着蛊虫的生肉，便被奚瑶给焚成了灰烬。
随着蛊虫离体，中蛊者的神智缓缓回笼，四周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云宴被喧闹欢乐的气氛所感，从破妄中现出身来，站到奚瑶身侧，深深嗅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烤肉味，忍不住就赞了一句，“闻着还不错。”
“可惜……”
他感慨地长叹了一声，眉头就无可奈何地皱了起来，“吃不了。”
“那你要闻闻酒味儿吗？”奚瑶笑眯眯地看他一眼，一抬手，先晃了晃手上的一个瓷瓶，“舱上客人自个儿酿的米酒，清甜可口。”
她一面说，一面拎起酒壶斟了一杯递过去，“尝尝？”
云宴扭头，先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然后才接过酒杯凑到鼻下细细嗅了嗅。
见奚瑶递了酒过来，也不离开，只在旁边寻了根枯树桩子，便懒懒地坐下，云宴眉头一挑，就敲了敲她脑袋。
“烤肉好了，你不过去吃吗？”
将挽起的袖子放下，奚瑶侧过脸瞥了眼已经空下来的木盆，胃里边隐隐就有些不适。
包裹着黏腻血液的肉块触感犹在指尖，她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紧接着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米酒，将胃里的不适轻轻压下。
“行吧……正好也可以陪陪我。”
云宴笑道，“不然显得我一个孤家寡人，怪凄凉的。”
轻声呢喃了一句，他抬起眼，就将目光放到了火堆那边。
人多，陆清雅招呼着人拢了好几堆火，在场的又都是修士，便是实力不算上佳，可捕捉一般猎物的手段还是有的。
没花多少时间，几堆火上面，就用削好的树枝子串着，架满了泛着肉香的野物。
云宴眯着眼看了半晌，到底还是将视线落到了忌余身上。
扭头看向奚瑶，他还是挑眉问了一句，“关于命定灵兽的事，你心里搞清楚了吗？”
“具体什么原因，我其实也很难说。”奚瑶抿唇想了想，就轻声开了口，“不过我猜，忌余的情况，或许跟我另一半人族血统有关。”
抬手揉了揉眉心，她亦有些无奈。
剧情中恍惚提过几句，原主灵骨被换，根本凝不出凤凰火，所以她能纳灵之后拜师奚成渊，修行体系算是人族那头的。
加之江篱本身的灵骨并不算太好，上限不高，所以原主无奈之下，只得另辟蹊径，转修了蛊道。
虽未大成，人便直接没了，但原主在蛊术上的天赋，大约还是能过得去的吧。
否则忌余不会对蛊虫这样了解。
她思忖着又浅啜了一口米酒，一旁的云宴也沉吟不语。
思索了半晌，云宴这才回过神来，有些迟疑地转头看她，“若说是因着人族血统的缘故，倒也能说通。”
“不过，你们的性子……”
“罢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捏着酒杯释然地笑了笑，“人的性子也不是一成不变。”
“总之，你的命定灵兽没弄错就行。”
略缓了缓，云宴闭上眼睛，将脸迎向暖烘烘的日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奚瑶闲聊，“既如此，那忌余身上，或许还有作为你另一半血统的天赋，没有显现。”
“回头，倒可以仔细观察看看。”
另一半血统的天赋？
奚瑶抱着瓷瓶，循着浓郁的烤肉香气，静静看向正小口小口啃着烤肋排的忌余。
察觉到她的目光，忌余转过头，脸上就露出了个温软的微笑。
自上飞舟，到惊险落地，大约耽搁了两天左右的时间，等奚瑶一行人寻到最近的城池，去往灵犀城的交通方式中，不仅是飞舟，便连鹰兽都租不到了。
无奈，奚瑶也只能决定，用菩提叶带着一家老小往海边赶。
灵犀城，一半临于山，一半悬于水。
整个城池，一半坐落在灰暗的岩石之上，另一半却居于水上，向着东海延伸而去。
奚瑶几人来得比较晚，岩城这边稍好的客栈都已经住满，一连问了好几家，都没有空房，他们也只能向着另一半水城而去。
水城所有房屋都浸在海水之中，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一种扁黑的大鱼，名“浦夷”。
这些鱼平日里沉在水下静止不动，只隐隐显露出一抹黑影，若有需求，只需往鱼嘴里丢过去一颗下品灵石，它便会乖乖上前，任其驭使。
大致听旁边的热心人介绍了一下流程，陆清雅便兴致勃勃地扬起手，朝着水中黑影浓重处，扔了一颗灵石过去。
感应到灵石中蕴藏着的灵气，四五条浦夷便张着大嘴跃出了水面，争抢起灵石来。
“妈呀，真凶残……”
陆清雅往后退了两步，抹了抹脸上被溅到的几滴海水，刚小声嘀咕了一句，便见成功抢到灵石的黑鱼，已经慢慢游了过来。
奚瑶瞥了眼大黑鱼钝钝的模样，就有些好奇地蹲下身，“你能听懂我们的话吗？”
“这是鱼诶，肯定听不懂啊。”陆清雅觉着她这一本正经跟鱼说话的模样，有些好笑，忍俊不禁地勾起唇角，就摸了摸浦夷的脑袋。
“看着呆呆傻傻的，是不是得人来操控？”
他摩挲着下巴道，“比如说，用手势什么的，亦或是摸鱼的右脑袋，它就往右边游，摸左，鱼就往左行，类似这一种？”
“客人不必担心……”
不待陆清雅提出新的设想，奚瑶脚边模样钝钝的浦夷鱼便开了口，“客人只需将想去之处告诉我等，我等自会带着客人前往。”
浦夷鱼浑厚的嗓音甫一响起，陆清雅口中尚未说出口的话，就被吓得咽了回去。
奚瑶呵呵笑一声，瞟了眼浦夷单薄的鱼身，便将自己这边几人都点给它看了一遍，这才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你一次，可载几人？”
浦夷闻言，将隐在水下的眼睛抬起，略略瞟了眼她身后，鱼身陡然变宽变厚。
黑影延伸开来，缓缓铺开。
浑厚沉闷的声音从水下传来，大黑鱼从容不迫道，“我为‘ 浦夷’，一次可载万人，客人不必担忧，请站上来吧。”
“呵，倒是有趣。”
陆清雅踌躇着没敢上，一旁的云宴却饶有兴趣地先站了上去。
奚瑶挑眉，也带着一狗一猫紧随其后。
浦夷身形沉稳，她略走了几步，鱼身却依旧不动如山，稳稳地浮在水上。
等陆清雅也站上来，浦夷闷声提醒了一句，也便身形灵活地转身，载着他们朝水城深处而去。
浅浅数弯水痕自两侧荡开，浦夷一面往前行，一面闷声跟他们介绍周围的建筑。
陆清雅津津有味地听了半天，眸光一转，却趁对方话语间隙，插了句嘴。
“鱼兄，你们这边怎么没什么人啊？”
好奇地眨眨眼，陆清雅便侧过脸瞟了眼四周的建筑。
石柱探入海底，其上是岩石搭就的房屋，浸入海水中的部分，还三三两两粘着几枚贝类，可不管屋舍是精美，亦或是简朴，也不管屋子作何用处，客栈或是食铺。
却无一例外地，来往之人非常稀少。
“大约是人族习性所致？”
听他询问，正惬意吹着海风的云宴，略一转头，也加入了话题，“人族长居陆地，到了海上，心下空悬不放心，所以不爱住过来吧？”
“不会吧……”奚瑶挑眉，对此却持有不同的意见。
“云前辈这话放到凡人身上，大约是可行的，修士踏入仙途，连御空飞行都不怕，怎么可能会怕水？”
云宴略一琢磨，觉着她说得也对，便好奇地问道，“那你猜猜看，是为了什么。”
让她来猜……
奚瑶摸了摸下巴，扭头瞥了眼四周的屋舍，便茫然地皱起了眉头。
岩城与水城，除了地面一山一水之外，并无其他差别，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会让诸多人族修士，宁愿在那边挤，也不愿到这边住呢？
心中一动，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睛就微微睁大了几分。
“难道……”
“是因为穷？？”
“不好意思，我有一个问题。”奚瑶剧烈咳嗽了几声，待咳嗽声稍止，她便走到靠近浦夷脑袋的位置，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请问水城这边，住客栈收费贵不贵……”
“贵啊，当然贵了！”
不待她说完，浦夷的鱼尾就在身后猛地一拍，它气哼哼的声音也从水下传了上来，“那帮黑心肝的东西，住店卖吃食收的价可高了。”
“是个人进去了，都得扒一层皮下来。”
奚瑶：“……”
清了清嗓子，她转头看向身后的一家老小。
好，破案了。
“这样吧，一枚下品灵石，见识了浦夷鱼，也绕着水城转了一圈，已经够本了。”她呵呵笑一声，提议道，“要不，咱几个，回岩城那边寻个破庙打地铺算了……”
“寻破庙打地铺？？”
云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俩满兜的灵石，带着我在这儿住半个月都不行？”
“云前辈。”奚瑶心平气和地唤了云宴一声，试图跟他讲道理，“这跟我们有没有灵石没关系，问题是，有钱也不能被人当傻子宰啊。”
她话音刚落，斜刺里却突然插了道带着笑意的女子声音，“什么傻子？”
那道嗓音笑盈盈地，十分悦耳。
奚瑶循声望去，便瞧见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子，正懒懒倚在旁边的高楼门侧，眉眼弯弯地注视着她。
见她看过来，声音主人唇边的笑意，便愈发深了一些，朝着她一扬下巴，那女子语气散漫地开口问道。
“几位，住店吗？”
奚瑶正抬头打量着女子身后屋舍的匾额，还没开口，她脚下的蒲夷，却率先替他们回答了起来。
“要的，要的。”
“几位客人入水城就是寻地方落脚的。”
蒲夷的鱼尾在水中讨好地摇了摇，一把子浑厚的嗓音也莫名变得柔和了起来。
将眼睛从水下探出，蒲夷鱼尽职尽责地跟奚瑶介绍，“这是丹奈，她家就是经营客栈的，几位要落脚，住这儿最合适了。”
“姑娘姑娘，你觉着呢？”
语毕，蒲夷鱼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就和丹奈一起，定定看向了她。
被一人一鱼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奚瑶眉头一皱，忍不住就有些怀疑，自己难不成，是又上了黑车？
啊不，黑船？
不待她继续琢磨，丹奈却极自来熟地将她一把拉了上去，“哎哟，犹豫什么。”
“一间房，一日十枚下品灵石。”
微微一笑，丹奈朝奚瑶身后的云宴等人打了个招呼，示意他们跟上，眼珠子一转，却先推着陆清雅进了楼内。
奚瑶等人，也只好跟上。
“蒲夷那个憨货，自己跟同类抢上半日，才轮得着一枚下品灵石的差事，便一直认为我们黑心。”丹奈言笑晏晏，一面说，一面引着他们参观了最近两间房。
“可诸位想必能理解，仙人洞府即将开启，小店这已算是良心价了。”
“怎么样？”
她倚在门口，笑道，“别的不敢说，这‘干净整洁’四字，小店还是能保证的。”
“确实不错。”云宴满意地从屋中出来，拍板道，“就住这儿吧。”
丹奈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忙笑道，“哎哟，客人好眼光，那我就让伙计送几床新被褥过来，灵犀城晚上要冷一些，得多盖点儿。”
“云前辈，我还是觉着有些不妥。”
奚瑶瞥了眼兴匆匆跑去叫伙计抱被褥的丹奈，凑到云宴身旁小声道，“若这店价格真公道，岩城那些修士怎么可能不过来？”
“仙人洞府开放的频率不低，即便是蒲夷言语不妥，有误导舆论倾向，可这么些年下来，总不可能没一个人发现吧……”
“行了，小丫头。”
云宴敲了敲她脑袋，轻声笑道，“你脑子好使，眼睛却不好使，怎么，没看出那个丹奈的原形？”
奚瑶略怔了怔，眉头便猛地一挑。
“云前辈，您收敛一点儿。”
她脸色一黑，音调也立马提高了几分，“不管她是什么原形，入水便算是东海的地盘。”
“知道了，知道了。”云宴气定神闲地摆了摆手，却完全是不听劝的模样，目光扫过不远处，还屈指在唇下一点，朝着奚瑶比了个噤声的手式。
奚瑶无奈转身，便见丹奈带着两个伙计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