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有意见啊。”
被三四个魔族官兵围在一起，满头小辫子的小姑娘抬眼扫了扫四周，脸上惊惶的表情就淡了下来，唇角微勾，她缓缓道，“怎么，不行吗？”
奚瑶挑了挑眉头，直觉这姑娘不对劲，立马就拉着蝼马，借着排队魔修们的身形，往后挤了挤。
凛原城的魔族官士们算是魔皇的直属部队，自城池落成，就没谁会不长眼地冲上去找不痛快，尤其是这种敏感的时候。
甫一出了这个热闹，大桥前端已经通过检查的魔修们，也就不急着走，兴致勃勃地支着脑袋直往后看。
后面尚未上桥的魔修们，却加紧步伐上了桥，打算近距离来凑个热闹。
一来二去，桥上的魔修们，也就越来越多。
嗡嗡的议论声中，辫子姑娘带着嘲讽的笑声，就十分明显。
“魔修虽以浊气修行，与他族相比，却也不过是修行方式有所不同，行事再烂，也该有个限度。”辫子姑娘不紧不慢的声音，慢慢悠悠地在桥上响起。
“魔皇纵容下属，堂而皇之地用其他魔修苦心积累的力量，强壮自身，不拿臣民的性命当一回事，算什么一族之长？”
“而你们，不愧是魔皇直属，一群渣滓，行事也跟他一样，恶臭无比。”
她话音一落，面前三四个魔族将士脸色便是一沉，腰间悬挂的刀也瞬间出了鞘，大喝道，“敢辱魔皇，当诛，且罪无可恕。”
魔族官兵们盛怒的嗓音响起时，奚瑶已经快挪到凛原的城门处。
侧过脸，她意外地看了眼辫子姑娘，眼角的余光却瞥到身后蜂拥而至的魔族官兵。
敛眉肃目的魔族官兵从她身边掠过，冲向桥上。
奚瑶挑挑眉，目光落到桥上，脑子里就莫名有了个荒诞的想法。
引这么多人过去，那姑娘，不会是真打算掀摊子的吧……
不过，她图什么啊？
“啪嗒……”突然有东西落到地上时，发出的极细微的轻响。
弹珠一样的细小声音，在魔族官士们挥舞大刀时，带起的破空声中并不响亮，却让已经听过很多次这种声音的奚瑶，眉头一冷。
这声细响，跟蒋书丢佛珠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好家伙，辫子姐是山月净尘楼的人，怪不得这么嚣张。
她冲进车厢拖起陆清雅就往城门里冲，刚跑了两步，耳中便突然传来的巨大的爆破声。
原来辫子姐，她想炸桥……
耀眼的火光在身后猛地炸开，一朵金色巨莲在凛原的城楼处缓缓盛开，光华炫目。
脚下的大桥突然一颤，用来稳固桥身的法阵猝然破开，原本站在桥上看热闹的魔修便跟饺子似地，一个一个落到了桥下的黑汤里。
脚下一空，浓白的火焰包裹着的小小翅膀在身后舒展开，奚瑶也不再隐匿身形，脚下一点，一个腾挪便闪到了城门前。
既然乱，不妨就让这魔渊首都，更乱一些。
奚瑶眯了眯眼，竹烬从绸布中被她拿出，灵力涌入，竹身便莫名通透了几分。
一手拖着陆清雅，她一手将竹烬放入手中轻轻敲击，立时便有白色火球从天而降，巨大的金色莲花周围，瞬间亮起了漫天的白色火焰。
魔渊的极夜，是万魔狂欢的时候。
这个时候会想躲进城里的魔修，基本修为都不怎么高。
魔皇直属的官士被挑衅，巨大金莲，带着地动山摇般的震动，紧随而至的白色火焰从天际落下，又是一波无差别攻击。
逃过一劫，暂时没被当成饺子下进黑汤里的魔修们，在火光中惊魂未定，疯一般地嘶吼 着往城里挤去。
奚瑶也就趁机，用“众相”重新换了副面容，在城门关闭前一瞬，拖着陆清雅一起混了进去。
城外的骚乱还未来得及影响城内的平静，她拖着陆清雅绕了几条街，城门口的动静就慢慢被她丢在了身后，消失不见。
进了凛原城，沈越便从影子里现出了身形。
一身黑袍，脸上是简简单单的银质面具，看向奚瑶的目光微带着几分怒意，“我不是跟你说了，别乱动灵力。”
“二师兄，你看看清楚。”奚瑶没好气地扁扁嘴，“那种情况，我若不用灵力冲一把，现在已经变成黑汤里的饺子了，连城门都进不来。”
深吸一口气，她瞥了眼城门的方向。
天际不断落下的白色火焰已经消失，巨大的金色莲花依旧盛开，光华夺目，将半个天空都涂染上了淡淡的金芒。
沈越眉头轻轻蹙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解地缓缓开口，“这样大的阵仗……”
“是山月净尘楼。”
奚瑶抿抿唇，眼眸中浮起一抹淡淡的疑惑，“和我们一起进魔渊的那两个人，蒋书和哑叔，也是山月净尘楼的人。”
“今天这辫子姐炸桥的法器，跟蒋书清苍蒙山道时的佛珠声势很像，只是更大些。”
她微垂着眼眸，有些想不通。
山月净尘楼的人，好好的，跑魔渊这里来干什么？
原剧情里，山月净尘楼唯一出现的一次，就是江篱为救江策经脉被魔气腐蚀，苏契上须弥山求神器替她化解这一遭而已。
且这天下第一宗的规矩，宗中修士若无人相求，便不得入世。
如今，他们却来了魔渊……
“桥上的那个不像山月净尘楼的人。”
奚瑶思索着没有开口，沈越却肯定地挑了挑眉，“那姑娘形容举止，身上的气息，与人交谈那股邪魅的劲儿，一看便是在魔渊久待之人。”
“这好说。”奚瑶眨眼。
“估摸着那辫子姐，是山月净尘楼在魔渊的内应，再隐世的宗门，在三界也有赚钱的产业，收集各界隐秘事的线人。”
”这个且先不管，只要他们有所求，行事间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奚瑶若有所思地瞅了眼城门处，喧哗声停止，巨大的金莲消失，空气中只隐隐飘浮着细微的金色粉尘。
不再搭理外面，她转头看向了沈越，“二师兄，你怎么样？”
沈越神色淡然，循着神魂对身体的感应，抬起眼眸，意味不明地瞥了眼魔皇宫殿的方向。
只这一眼，似触及到什么不好的回忆，亦或是因着身体被束缚，他身上的郁戾之气瞬间就重了几分，缓缓勾唇，沈越偏头就看了奚瑶一眼。
不答反问，“你呢，现在什么打算？”
奚瑶眨眼，“二师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是我在问你。”
“无碍。”沈越垂着眼睛笑了笑，“但只为防打草惊蛇，我现在暂时不能回到体内。”
瞟了眼他唇边半点不带暖意的笑，奚瑶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
“回去估计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叹息着一摊手，“二师兄一回到自己身体内，就会不停地吐血，说不定吐啊吐啊的，魔皇以为二师兄这孱弱的身子，不足为虑。”
“诶。”
奚瑶一本正经地扬了扬下巴，“就将你给放了。”
“是啊……随便将你的狗给宰了。”沈越冷笑，“师兄我，实在不忍拂小师妹好意，要不，我现在回去看看？“
奚瑶一噎，“二师兄，我错了。”
“呵……”沈越没好气地勾勾唇，眼角的余光下滑，落到无知无觉躺在地上的陆清雅身上，忍不住就嫌弃地踢了他一脚，“这小子还要睡多久？”
“不清楚。”奚瑶俯身，拍了拍陆清雅的脸，“从云前辈的幻境里出来后就一直沉睡，刚才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把他弄醒。”
她轻叹了一声，眼眸中就蕴含了一丝担忧。
陆清雅这个状态，可不仅仅是昏睡的程度，更像是，自我封闭意识，沉溺在心中无法释怀的心绪里，不肯醒来的样子。
“他这么大个人，拖来拖去的算怎么回事。”沈越皱眉，抬眼看了看四周，“他若一直不醒，就寻个住所，先丢进去。”
住所？
奚瑶起身看了看四周，眼眸突然睁大了一些，“肖舟准备身份信息时，曾给了我一串钥匙，说是那钥匙对应的宅子，是春桃所有。”
“不过……”
她掩唇轻咳了两声，“装钥匙和地址的盒子，在刚刚乘坐的那辆马车里。”
沈越点头，看了看她身后，“那马车呢？”
奚瑶眉眼弯弯，“在河里。”
“好。”沈越微笑，“那你告诉我，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奚瑶眨眼，“二师兄，我现在去捞还来得及吗？”
“你觉得呢？”沈越脸色一黑，一拂衣袖便抬脚往前走。
城门处出了乱子，城中的魔修们大约都听见风跑去看热闹了，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
奚瑶拖着陆清雅跟在沈越身后，见他步履镇定，穿街绕巷，对目地的似极明确，就有些好奇，“二师兄，你在凛原城里有落脚的地方吗？”
沈越淡声开口，“没有。”
奚瑶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你在魔渊待的时间也不短吧，这么长时间，连个房子都没有？”
“不至于吧……”
浓重的杀气从沈越身上溢出，他深吸了一口气，脚步一顿，就似笑非笑地回头瞅了奚瑶一眼，“师兄无用，身上所有的家当都修建了鬼市。”
“小师妹在鬼市放的那一把火，现今还有两个牌坊没钱换呢。”
沈越扬起下巴睨她一眼，“你走不走？”
“走，自然是要走的。”奚瑶清了清嗓子，一脸乖巧，“二师兄，等出魔渊，你在鬼市的那两个牌坊，我帮你换。”
“行啊。”
沈越漫不经心地斜了她一眼，“那小师妹可得留着点命，乖乖地从魔火里出来。”
听他提起魔火，奚瑶神情一顿，脑海中，忍不住就浮现起，不尽树之前给她看过的那一幕。
漆黑的魔火隐身于悬崖底下，被魔皇用作惩戒下属的工具。
入魔火，于她，算生死一博。
赢了，身上的灵骨从此便算真正修复，输了……
“二师兄。”奚瑶抬眼，“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进了魔火却没能出来的话，怎么办？”
沈越脸色一沉，唇角紧绷，对她挑起的话题十分不喜欢，
“什么怎么办？”眸中隐隐有黑气翻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傲气地抬了抬下巴，“你想怎么办？”
“便是不尽树的火焰，我也有一战之力，若你真不能出来，我会进魔火替你殓尸。”
奚瑶挑眉，进魔火殓尸？
进了魔火，哪里会留下尸骨给人收殓？
“二师兄威武霸气。”奚瑶语调轻松地拍了一波彩虹屁，“二师兄，开个隔绝声音的法阵？”
沈越挑眉，虽不知她想说什么，却还是利落地在两人周围布下了阻隔声音的法阵。
奚瑶把陆清雅往法阵里拖了拖，满意地点点头，屈指在右眼下轻轻一点，便又突然站到了沈越身边，低声开口，“那个钥匙……”
“开启那个东西的三把钥匙，已然成灵，知其喜好便能顺利拿下。”
“钥匙，分别对应……”
“闭嘴。”沈越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声音冷厉，语气嘲讽，“如果你想说这个的话，抱歉，我现在不想听。”
“诶唷，我又不是在交待遗言。”奚瑶一把抓住想要转身离开的沈越，神情茫然，“而且，二师兄，我一直以为你是挺冷静一人。”
“听好了哈。”
她笑了一声，一脸正色道，“钥匙其实一共有五把，因怕意外，装梵什么东西的盒子上，只留了三个锁孔，五把钥匙只需其三便能开启。”
“这个决定其实很英明，到如今，五把钥匙，一把钥匙随着守护它的宗门覆灭而消失，一把据传闻已经断裂。”
“五把钥匙的能力，分别对应人之五感，触觉、听觉、视觉、嗅觉、味觉。”
奚瑶抱着胳膊，“我父亲手中的，是味觉。”
“余下两把，处于西岭的招影定风宗所拥有的是听觉，南疆的晏海宗是嗅觉。”
瞥了眼沈越蓦然凝重起来的神色，她轻笑出声，“灵钥早生出了灵识，长久被困于盒内，带着它们喜欢的东西过去，它们便会听你的话。”
“而那盒子……”
奚瑶眉眼弯弯，抬眼扫了扫前方庄严肃穆的宫殿一角，笑眯眯地开口，“装着灵钥的盒子，惧污秽之物。”
将手上拖着的陆清雅交到沈越手上，她淡定开口，“二师兄，我到了。”
沈越喉头一噎，注视着眼前小姑娘尚带着几分稚嫩的眉眼，难得地，就有些犹豫。
或许小师妹的灵骨，不用修复也可以？
有储子意，有他，护一个小丫头还是护得住的。
可金丹修士寿数，不过五百年上下……
“魔火在魔宫最深处，除了伪装入宫伺机接近，几乎没有别的办法。”沈越一脸认真地开口，“接下来的路，你只能一个人走。”
“顺利进入魔宫后，罗浮那边你先别去，太乱。”
奚瑶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沈越沉默良久，一字一句缓缓开口，“如果……师兄会带你回去的。”
“但师兄，更希望，你能好好地自己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