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我身上的厉鬼图?”
云意脸色黑沉,瞥了眼一本正经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的奚瑶,下意识就将衣襟拢了拢,怒道,“你觉得你礼貌吗?”
奚瑶无辜地眨眨眼。
很礼貌啊,未得允许之前,她连手指头都没往前多伸半寸呢。
以手握拳,她掩唇轻咳两声,紧接着便小声嘀咕起来,声调刚好控制在云意能听到的范围,“都是女子……”
“闭嘴。”云意神色微恼,猛地瞪她一眼,想了想突然冷笑着上前,一把抓住奚瑶手腕,强行将她的手向自己心口按了下去。
“想要我的心?杀了席樊,事成之后,这颗心我亲手剜给你。”
奚瑶闻言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而云意心口处,她带着凤凰火气的手甫一放上,衣料之下,却似乎起了些奇特的变化,莫名带着些诡异的空与软。
完全不是一颗心,该有的模样。
泛着无尽恶意的鬼影从云意心口突然露出身形,奚瑶眉头一挑,猛地将手挪开,云意则不紧不慢地转身拂平衣襟。
在脑海中描摹了一下鬼影的形态,奚瑶蹙眉,“是恶咒。”
席樊的魔心与遗魂本为一体,如今,这颗心不仅被恶咒所缚,还想要的却是主人的命……
她正疑惑,云意却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知道,这恶咒是席樊所下。”
将身上的衣服整理好,她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杀了席樊,我会给你一颗干净的心。”
干净的心?
奚瑶勾唇,语带揶揄,“魔神,会有一颗干净的心?”
“我是我,他是他。”
云意冷哼一声,阴沉着脸斩钉截铁地开口,语毕,她眼眸微微下滑,目光在奚瑶腰间悬挂着的银镜上一扫而过,似笑非笑地又补充了一句。
“记得带上你的镜子。”
镜子?
奚瑶眉头微动,蓦然想起云意曾说过,昨夜本不该有的那场雪……
是昨夜本不该,还是城中本就不该有雪。
这雪,是因云宴而生?
“好。”回想了一下刚才手指覆上云意心口时,冰冷入骨寒意之中的那一点暖,奚瑶就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的,他也想杀你。”
她语气从容淡定,“如今这城中所有人,你都已经看过了,便应当知晓,你没有除我之外更可信的人。”
“而我,需要一个诚实的朋友。”
小姑娘声音稳稳地传来,云意莫名就笑了笑。
昨夜全城静止之后,她冒着风险也想引人看过来时所做的动作,终于有了结果。
“我跟席樊是双生子……”
她唇角凝着一抹讥讽,看了奚瑶一眼抬脚便往外走,懒懒地在门外石阶上坐下。“我们的母亲是魔修,父亲却是人族,一胎双子,他为魔,我为人。”
略顿了顿,云意这才缓缓继续。
“魔族于修行上的天赋确实更甚于人族,所以在胎中,他便已经开启了神智,又在心中恶念的怂恿下,一点一点,将我吞吃入腹。”
“可瓜熟蒂落,他笑嘻嘻地握着我的残骨出生时,那副厉鬼般的模样,却吓坏了母亲。”
云意眸中蕴出一点复杂,“于是,他被遗弃了。”
伴随着发黑血团与羊水混合物出生的婴儿不哭不闹,手中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残骨,这副景象,确实够炸裂的。
奚瑶想象了一下,忍不住就皱起了眉,“你神魂并没消散,是藏进了他体内。”
“没错。”
回忆起往事,云意忍不住怅然地垂下了眼眸。
“我的神魂藏进了他心脏之中,在母体之中,我们共用一根脐带,本就是一体,所以他完全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最初我只是不想消散,后面受他魔力温养,力气稍大,便也偶尔在他杀人时,偷偷影响他的心念,可时间一长,他到底觉出了不对。”
“当时他跟那桃树妖正好着,以为自己因着心中的那一份情爱,竟变得心软了许多,所以后来他赶走了那桃树妖,还以禁术,自行分离了自己的善恶魂。”
桃……桃树妖??
奚瑶脸色一黑,这桃树妖,不会指的是玄都她娘吧。
怪不得她说给玄都送桃子时,那丫头脸上的表情那么奇怪。
原来,玄都是属桃子的啊……
奚瑶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云意却闭上了眼,脑中却不自抑地回想起,她借席樊眼眸看到的,那如地狱般血腥的一幕。
虚幻的金色丝线困缚着满目哀伤的半透明神魂,席樊一只手死死将那魂按在血池之中,不容他反抗。
一排排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被带到他们面前,然后一个个倒下去。
血池的最中间漂浮着的尸体,却来自他们的母亲。
所有人的死,都有她一半的责任。
或许, 她确实没有干净的心。
眸光变冷,云意嘴角挂着自嘲的笑,紧紧抿了抿唇,“以人血浇灌的善魂与恶魂融合之后,他实在是太强大,所以我只能蛰伏下来。”
“一直到魔族进攻丹穴山,看到云宴,我才感应到一点希望,可惜,他与云宴对战的关键时刻,我拼尽全力,也只是让他受了重伤。”
可魔神还是死了。
奚瑶琢磨了一下古籍上魔神陨落的时间,与这魔地上浓厚汹涌的黑气,了然地眨眨眼,“席樊重伤,而魔族,有的是想吞食他血肉的疯子?”
“是,且他运气实在算不得太好,被魔族中人追杀,又遇上了闻讯而来的凰族大能,他死后,我借着他一颗残心脱离,至此,才算得了一丝自由。”
往事太过沉重,云意勾勾唇,想笑,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轻叹一声,也只得作罢。
偏头想了想,她回眸看向奚瑶,眼中就露出了点忧色。
这孩子,真的能杀死席樊吗?
她还那样小……
云意垂下脑袋,眸中闪过细微的挣扎之色。
可她没有别的办法,唯有凤凰之火才可焚尽魔地的一切污浊魔气。
日头西行,如意城本就透着几分虚假的暖意逝去,冰寒之气顺势也就重入城内。
窸窣的细碎声响中,门旁浸泡江米的大缸里,就弥漫起薄薄的冰霜,奚瑶呵出一口白汽,隐约感觉城里,似乎更冷了一些……
指尖在覆着袅袅青烟的银镜上弹了弹,奚瑶朝云意摆摆手,“我走了。”
云意一怔,“屋里那个呢。”
奚瑶耸耸肩,抬脚往外走,“随便吧,不死就行。”
“等等。”见她马上就要离开,云意眼中闪过纠结,“你能杀了他吗?”
奚瑶长睫微挑,并未回头,“不清楚。”
迈着轻盈的脚步继续往前,她感应了一下储子意和沈越的位置,脚快踏出铺子里时,身后突然响起云意略带几分歉意的嗓音。
“我是有私心的。”
奚瑶脚步一顿,轻笑道,“我知道。”
从云意的铺子里出来,她扭头看了眼城外的方向,慢慢就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