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一条山道上疾掠,天青道长的身影在前方飘然而行,后方依然是呼呼风声,圆智和高灯跟得很紧。
除此之外,山林之中静悄悄的,显然这里是少有人行的幽僻山径。
好在嵩山也是在去往北京的方向,等于在去北京的途中顺道救了杨林涛,时间上倒也不会耽搁多少。
一念及此,露五渊心头便释然了很多。
马车一路翻山越岭,过河渡江,专走人迹罕至的深山幽水,这日日气淡薄,黄昏将至时分,终于抵达了嵩山。
嵩山共由西侧少室山和东侧太室山两座庞大山群组成,东西各有三十六峰,自山脚下抬头遥望,但见群峰耸峙,层峦叠嶂,雄浑高大、气势巍峨,东西绵延阔达七十余里,广天阔地之间如同一尊巨无霸天神横卧中原大地,俯瞰苍生百姓、社稷河山,匡扶天下正义。
然而此时它却似乎变了味道。
当马车飞驰至西侧山群下的一条幽谷口准备进山时,但闻一片轰然哗响,然后一声断然厉喝传来:“来者何人,还不快快停下!”
露五渊定睛一看,才发现幽谷口黑压压的全是官军,金戈铁甲,明晃晃一片,怕不下千人之多。
天青道长则自空中缓缓降了下来。
露五渊回望郭英海吃惊道:“怎么?官府和少林寺打起来了?”
郭英海淡定一笑道:
“小子你放心,杨林涛公子在少林寺疗伤,这是他父亲杨蒲将军特意调遣来保护他的军队,嵩山大大小小数百个入山口都布置有这样的军队,防守之严密,只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动用数万人民军队仅仅为了保护其一个受伤的儿子,露五渊心中暗暗咋舌,对杨蒲的奸恶,算是又加深了一层认识。
果然,当圆智和尚自后方踏空行来,轻飘飘落在那队军兵面前后,军兵首领立刻躬身抱拳道:
“原来是大师回山了,请进!”
说完,转身向后一挥手,涌在一起的官军齐刷刷往道旁闪开,闪出一条宽绰的大道来。
圆智宣了一声佛号,回头微微点了点头,纵身掠入山谷,代替天青道长在前边引路。
车队继续前进,很快自大队官兵中穿过,进入嵩山腹地。
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在崇山峻岭中逶迤前行,在少室山北麓一个名叫五乳峰的山峰脚下停住,少林寺层层叠叠的院落、悠悠荡荡的殿堂便在翠竹绿树掩映中若隐若现其神秘面纱。
一干人马循着山脚下一条笔直阔绰的甬道继续向前,从两旁高大的绿荫中走出,迎面一块硕大的空地,上边纤尘不染,连一片落叶都没有,空地那端便是山门殿,一座巍峨的牌楼屹立在山门殿的正前方,一块紫红牌匾高悬半空,“少林寺”三个遒劲深远的大字横呈其上,带着灵性,似展翅欲飞。
听到空地上踢踏马蹄声响,殿门处立刻转出两个知客僧来,见到率先而行的圆智大师,立刻躬身行礼,满脸敬重之色。
圆智径直向前,向他们附耳吩咐了几句,便有一个知客僧向着露五渊的马车走来,躬身行了个礼,要从露五渊手里接过汗血马儿的缰绳。
露五渊想了想,摇了摇头道:
“我这马儿就不劳大师傅照料了,我要将它带在身边!”
僧人微感愕然,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施主,里边乃佛门清修重地,牲畜入内,怕有不妥,对于施主的马儿,敝寺另有寄养之处,但请施主放心便是!”
露五渊坚定摇头道:“不,我和我这马三兄弟一向形影不离,随时都要互相照应,是万万不能分开的!”
僧人面露为难之色,转头望向圆智。
圆智皱了皱眉道:“露施主,我少林寺一向寺规极严,即便王公大臣来访,亦必须遵守,此乃我少林立派之本,还望施主见谅!”
露五渊摇了摇头道:“那我不管,反正我不会跟马儿分开,你们不让它进,那我也就在这儿呆着,你们去把杨林涛抬出来吧,我就在这里给他疗伤!”
圆智面现愠色,却也无可奈何,情知救人要紧,只好下不为例了。
他叹了口气,冲知客僧挥了挥手,让他离去。
便引着车队进了山门殿前大院,一置身寺内,露五渊抬眼四望,但见屋宇连绵、殿堂林立,院落深深、层层叠叠,歇山式屋顶飞檐翘角、结连成山,明黄色琉璃瓦金光耀目、汇集成海,如同给整个五乳峰从山脚到山腰铺排出一片金黄的锦缎来。
而此时正是和尚们修炼功课的时候,但听清越的梵音自四面八方悠悠飘来,舒缓悠长的节律却有着直击人心的强大穿透力,令人心神顿时端重起来。
露五渊不得不浩叹少林寺的洋洋大观及无与伦比的气派,其内在感染力的丰富及博大,令他肃然起敬的同时,也为自己硬牵着马儿破坏人家的规矩甚觉惭愧。不过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他也只能冒犯佛祖了。
郭佳子本来也是不能入内的,但既然露五渊已经破了规矩,圆智干脆卖郭英海一个人情,也顺带着一起让她破了规矩。
一干人自院子右侧的一个圆形拱廊入内,绕过山门殿,进入更里边的层层院落,在楼榭回廊、崇楼广殿之间穿行,弯弯绕绕、九曲回肠,曲来拐去的,就象在走迷宫,一开始的各个殿堂内外,还随处可见诵经、练武、劳动等各类僧人,见到圆智,就肃立一旁行礼,走着走着,就越来越清静了,虽然殿堂依然浩瀚庄严,但却深幽荒僻,清冷寥落,似乎久无人迹,应该是到了少林寺最深邃的院落里了,果然,在这片沉寂的角落里两扇厚重的铁门处,立着一块“少林重地,非请勿入”的森严标牌,门口有一个小屋,屋前齐刷刷立着十来个武僧,正在看守大门。
圆智一走近,那些武僧均躬身行礼,其中一个武僧手脚麻利地将铁门打开。
圆智回头冲众人微微点了点头,便率先走了进去。
走进去却是另外一重院落,房子俱皆低矮陈旧,不再是那种飞檐翘角的宝殿佛堂建筑结构,而是普通砖瓦房,甚至还夹杂有竹楼木舍,而且与五乳峰的山水融合得很好,都依山傍水而建,绿树丛林掩映中房檐屋瓦若隐若现,显得更加清幽深远,圆智领着众人穿过一条幽深的山道,最后终于在一个荷花池旁边的一排幽清房舍前停住。
露五渊大致观望了一下四周环境,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如画,清静安逸,意境幽远,倒确实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让他略觉愕然的是,这排竹木结构的房舍依寺院高墙而建,而高墙的外边却分布着一片宝塔,高低、大小、粗细各不相同,在绿树丛林中互相烘托、相映成趣,延绵开去,宽广无边,构成一片浩大的塔林,那塔或为土砖或为青石所造,单层单檐或单层密檐,还有的象喇嘛塔,宽基尖顶,隐约还可见铭文,看来却又象是墓塔。
让杨林涛守着这一片墓地,寓意也够深远的,露五渊不禁促狭地想。
圆智走到那排屋舍中间一扇木门前,清咳数声,便即自屋里转出一老一少两个和尚来,双手合什,向圆智恭敬行礼,那小和尚容色颇喜道:
“方丈师叔,你回来了啊!”
圆智微微点头,冲那老和尚语气略急道:
“大师兄,林涛这些天病状可有好转?”
那老和尚须眉皆白,却形容矍铄、气度沉凝,闻言缓缓摇头,语声淡定道:
“还是那个样子,我已试过祖师爷传下来的各种独门秘法,但均不见起色,不知他还能坚持到几时!”
圆智面现郁郁之色,但转瞬又复光明,淡淡一笑道:
“大师兄放心,我已经将露施主请来了,一经他治疗,林涛便可无碍了!”
那白眉老僧眼中神光一闪,竟无师自通地将目光停驻在了露五渊的身上。
露五渊坦然一笑,昂首挺胸迈步向前,直至屋门前,他手里依然牵着马缰。
圆智苦笑一下道:“露施主该不至于将马车牵进屋里吧?”
露五渊想了想,巡视一圈在场诸人,最慧明后将马绳递向郭英海道:
“劳烦宫主给我牵一下吧,我给他做完手术就出来!”
郭英海愣了愣,继而哈哈一笑,爽快接过缰绳道:
“老夫活这大半辈子,从来都是别人给我备马,不过今日能够获得露神医信任,替露神医牵一回马车,却只是觉得万分荣幸啊!哈!”
众人被他的诙谐感染,俱皆会心一笑,气氛倒也松缓了不少。
露五渊不再迟疑,在圆智的恭请下,踏步入了小屋。
屋里摆设和它的外观一般粗朴,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桌子上摆着一个茶壶,几个药碗,几个瓷瓶,屋里的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靠墙一张古旧木床,半垂着素白的帐幕,里头直挺挺躺着的,可不就是那杨林涛。
他盖着厚厚的棉被,露在外边的那张俊脸,此时却是惨白如纸,眼帘紧闭,鼻息已经微不可闻,显然已是垂危之态。
郭佳子忍不住娇呼一声,扑到床前,纤手伸至半空又缩了回来,两行情泪不自禁滚了下来,抬起如花泪脸望着露五渊,满脸皆是哀求的神色。
露五渊暗叹了口气,微一摇头,冲郭佳子耸耸肩膀洒然道:
“我要给他做手术了,需要开放他的下体,露出他的尘根,佳子姑娘如果可以克制住不观看的话,还是回避一下吧!”
郭佳子愣了愣,粉脸顿时飞上一抹红霞,不满地白露五渊一眼,娇羞不胜地垂下螓首,很乖巧地转身默默退了出去。
露五渊哈哈一笑,便自怀里掏出随身医疗器械包,打开来,吩咐小和尚取来火种,粗略消毒完毕后,便扯开杨林涛身上的棉被,剪开他的亵裤,但见他下体门户散乱,尘根微软,和他惨白脸色一样毫无半点神气了。
露五渊心中怡然大乐,不过还是充分体现了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此时摈弃一切情感,只把杨林涛当做一具病躯,使用夹子、剪刀、手术刀、钳子等医用器具在杨林涛大腿根全力以赴。
天青道长见识过露五渊的神技,圆智和高灯估计也听说过露五渊给他们治病时的情形,因此倒不十分惊讶,只是神色紧张地望着。
而那老少和尚则是张口结舌,恨不得把眼珠子瞪掉。
若不是有自己人在坦然观望,估计早将露五渊一掌劈死了。
这类取弹手术于露五渊而言实在是小菜一碟,只十来分钟,深埋腿根的几粒子弹就取了出来。那子弹上边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绿色脓汁,看着令人头皮发麻,如此深重的脓毒感染,杨林涛能挺到现在,生命力算是绝顶顽强了。
真是‘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啊,做完手术,直起腰来后,露五渊不得不心生感慨。
他从随身药包里再掏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粒抗生素药丸,在桌上找了个干净的碟子放上去,然后转对老少和尚道:
“一天服用一粒,一连服用七天,他就能够康复了!”
做完手术后,杨林涛气息明显好转了很多,这两个和尚看在眼里,眼神也早已从惊奇转为惊佩。
老和尚微微点了点头,双手合什,恭声道:
“谢谢露施主施救,老衲及众师弟深感大恩,无以为报,就请施主在少林寺盘桓几日,让老衲等可以尽表感激之情!”
露五渊撇嘴一笑道:
“我可没闲功夫在这呆着,你们若是感念我的恩德,就告诫杨林涛,让他以后少做坏事,那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好啦,不跟你们墨迹了,我得走啦!”
说完,他整了整身上的装束,转身就走。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对这些在江湖中声名显赫、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就是没有什么敬重之心,可能受到他们意图强迫自己来给杨林涛疗伤这事潜在的影响。
他不想和他们多呆哪怕一刻,另一方面,他也迫切想去北京找林玉。
在场诸人默默目送着他走了几步,快走至门口时,圆智突然出声道:
“施主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