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声深情呼唤却随风传到了林玉的耳里,她沉静的面容如同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般颤了颤,蓦地抬起头来,一眼看到露五渊,樱桃小嘴愕然张开,呆愣了好久后,眸子里的亮光又渐渐暗淡下去,冷冷地望了他一会,又低下头去,托腮凝望那奔腾激越的水花,又与世隔绝了。
露五渊看着林玉这一副花容惨淡的愁苦模样以及她看到自己后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心就像泡在发酸的苦酒里一样酸苦不堪。
没有林玉的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巴心巴肺地渴望见到她一诉衷肠,可真正见到她了,他才发现他们之间仍然隔着千山万水,就象眼前矗立在他和她之间的那个高大石壁一样,是他无法跨越的距离。
他无奈叹了一口气,正在怔怔地不知所措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少女激动的呼唤:
“师,师哥,是,是你吗?”
他闻声看了过去,发现红衣美少女将目光锁定围攻李扶风的鱼夷族人中一个略显年轻的背影,抑制不住地颤声呼叫着。
听到这么深情的呼唤,那身形似乎有所凝滞,不过却毫不受阻,一手一根白骨森森的铁爪,舞出漫天森寒的爪影向李扶风旋风般抓去。
美少女不满地一声娇哼,蛮劲上涌,一跺脚就要冲上去。
谢道宏厉喝一声“瑶儿!”
御尘刀客和无影扇尊已双双拦在美少女面前,使她无可造次。
美少女撅嘴娇嗔道:“爹,你没看见那是师哥吗?我不想让他和那些妖怪在一起嘛,为什么不去把他拉下来?”
谢道宏眉头紧锁喝叱道:“你小娃娃懂什么?快退下!再胡闹立刻把你送回去!”
美少女抿着小嘴委屈得要流下眼泪来,狠狠一跺脚,退回到鄱阳派的大队人马当中,眼睛里水汪汪的,已然一个伤心的小美人。
谢道宏对御尘刀客使了个眼色,御尘刀客点了点头,有意识地挪移了一下方位,对美少女形成保护之势。
无影扇尊观望了这许久之后,对谢道宏恭声道:
“派主,依属下看来,杨少侠似乎受了什么蛊惑,否则,从情理上讲,他不会对咱们的到来无动于衷!”
谢道宏一脸阴沉地点头道:“你看那孽子一副妖艳的打扮,便知一定是受了妖人的妖术,迷惑了心神,眼下却不知要如何对他进行挽救了!”
无影扇尊犹豫了一下道:“要不要助那位少侠将这些妖人先拿下再说?”
谢道宏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不知这些妖人所为何事与那李公子起了争执?也不知他们为何要对孽徒施展妖术,还是静观其变吧!”
无影扇尊茫然点头。
此时前边的打斗依然波澜不惊地进行着,那李扶风的步法和身法都相当地玄妙,二十好几个妖人,无论多少人分从多少个角度进击,他都能恰到好处地往各个角度递出一剑,或实或虚地封锁住所有的方向,激荡的剑气在空中呼啸,形成一道无形的铜墙铁壁,让敌人不能推进分毫。
二十几个妖人口中呜呜怪叫着,声浪震天,意图增加己方声势,但李扶风丝毫不为所动,也不急于求成,只是不慌不忙、不疾不徐地施展奇招,布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守线。
局面就这么僵持着,妖人看到旁边又呼啦啦来了一群武林人士,对他们形成环伺之势,意图对他们不利,脸上俱皆微微变色。
为首一个妖人突然仰天呜咽呜咽怪啸数声。
正在所有人不明就里的时候,蓦地,刚才还一直晴好的空气竟匪夷所思地阴风怒号起来,连天色都跟着黯淡下来,而左近那个山峰脚下的丛林也如同波涛汹涌般起伏波荡,形成怒海惊涛。就这样如同变戏法般,一时间地动山摇、鬼哭狼嚎。
群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连李扶风都脸色略变。
大家茫然失措的时候,从那片怒吼的丛林中如同炮弹一般猛地激射而出一道灰影,那灰影就像一只展开巨翼的巨鸟,陡一出现,便有遮天避地之势,似乎漫山遍野都投下了他的阴影。
那灰影来势极快,还没等大伙回过味来,它已携着风雷之势,倏忽而至李扶风头顶,呈现在人们眼前的却是一只巨翼蝙蝠,脑袋尖尖的,眼睛血红,身子却很瘦小,和它那铺天盖地的巨型羽翼相比实在太不相衬。
它一至李扶风头顶,立刻煽动着巨幅粗厚的翅翼对李扶风展开了凌厉的攻击。
突遭如此变故,李扶风也有点措手不及,眉头大皱,手中长剑一阵龙吟,一团团紫红色的光雾自琉璃剑身透体而出,半空中流泻而成一片绵密的剑幕,全力抵御那巨幅羽翼的卷裹。
然而,巨翼蝙蝠吸引了李扶风的全部精力,那二十几个妖人却腾出身来,在为首妖人的又一声怪叫声中,如同训练过似地,二十几条身形蓦地腾空,整齐划一地俱皆向着林玉所在的亭子扑去。
一眨眼的功夫,为首那个妖人已至林玉的头顶,长臂一探,向底下呆若木鸡的林玉抓去。
“啊!”地一声凄厉的惨呼,石头美人般的林玉终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带着人类情感的呼喊。
露五渊在那一刻眼睛一发黑,脑子一发蒙,心里痛楚得失去律动,急火攻心之下,完全出于本能,身子下意识地展开行动,如同幻象般地,他竟然神乎其神地激射而出,轻而易举跨越石壁的高度,快若奔雷突至那堆妖人中间,在妖人长臂快要探及林玉玉脖的瞬间,手中长剑自然而然走出‘落红成荫’的招式,这一切全在急怒之下的下意识当中完成,等他逐渐有了自己的神识之时,他发现二十几个鱼夷妖人除了最后抵达的那个,其余的都已经躺在了地上,血流成河、落红满径。
而他的剑,依然无可抵挡地惯性般地向着那最后一个妖人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疾刺而去,他出剑的角度太玄妙了,如果不是出了点意外,那妖人只有喋血剑下,追踪同伴们的英魂而去的下场。
然而那意外却是太过意外了,在锋锐的宝剑带着凌厉的呼啸沿着既定的路径在毫秒的时间间隙中飞行在空气中的中途,随着“不要啊”一声凄惶的呼唤,一道红艳娇柔的美丽淡影如同惊鸟投林般以电闪雷鸣般的速度横在了妖人铁爪和露五渊长剑之间。
露五渊是有神识的,他大惊失色之下,本能地撤回了剑势,而那妖人心神已失,铁爪余势不减,向着那道美丽的虹影狠狠地刺去。
露五渊天生一种怜香惜玉的本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一掌推在那娇美影子的身上,那道美丽的虹影象断线的风筝般倒飞丈远,而那白骨森森的铁爪,便刺进了他自己的腹部,他感到一阵透体的阴凉,而脑子一阵虚热涌起,意识象飘渺的烟云,本就若有若无,当他落在地上,脑袋一震,便彻底消散了,在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时刻,他迷糊当中还听到一声“呜哇”的哀号,一道铺天盖地的灰影,象龙卷风般席卷了刺中他的那个敌人,然后飞向九天、飘摇而去......
露五渊如同做了一个梦,一个虚幻凄美得失去内容的梦,在梦的前半程,他没有任何感触,只知道自己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那黑暗有万千重,而林玉在万千重的黑暗之外,他们就这么阴阳相隔,这一点让他绝望,也让躺在黑暗最深处的他变得平和,他想,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踏实的了,他在死着,林玉在活着,虽然他为她而死,但她却不会为他而活,他们之间再不需有什么身体或心灵的关联了,一切也就这样罢了。心平气和之下,于是他安然进入了没有内容的梦乡。
本来他以为就要这样踏踏实实地死下去的,可是在梦的后半程,他若有若无的鼻息中突然飘进来一些迷蒙的幽香,那幽香有点暖意,并非穿透阴凉的黑暗而来,然而那幽香却也并不纯粹,带着死亡的气息,于是他骤然醒转,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周围不再是黑暗,而是幽蓝幻彩的一片鸿蒙之境,在这片鸿蒙之境中,有一张朦胧而凄艳的脸庞,她被一团团蓝汪汪绿莹莹的幽灵鬼火挟持着,向着他曾经立身过的无边黑暗中快速隐退,那凄美的脸庞,向他投射来惨淡的目光......
他大惊失色,猛然跳起来喊道:
“林玉,玉儿,你不要走,我在这里!”
在他面前,果然站起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那张如花俏脸颤了颤,突然冲着外边大声嚷了起来:
“杜先生,杜先生,他醒了!”
然后他听到外边一片慌乱的反响,他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再茫然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素淡的小屋里,并非幽冥幻境,眼前的玉人儿也不是林玉,而是红衣美少女谢瑶。
陆续有数人鱼贯而入,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露五渊终于醒过味来,自己没有死,而林玉依然不在。
最先来到面前的杜焕奇冲露五渊微微一笑,抓过他还有点茫然失措的手,悠悠把起脉来。
谢道宏和静云师太侧立两旁,脸上带着略微的紧张。而谢瑶则一脸忧郁的神情倚门相望,刁蛮骄横的作风荡然无存。
杜焕奇把过脉后,将露五渊的手轻轻放入被窝,沉静点头道:
“脉象平稳有力,气血充盈丰沛,露神医已全然无碍了!”
谢道宏、静云师太脸上阴云尽去,无比欣慰地点头。
谢瑶眼睛里闪过一丝亮色,瞬间又黯淡下去,抿着嘴唇垂下眼皮,再复郁郁寡欢之色。
露五渊回想起那惊人一幕,不由得愀然暗叹不已,对杜焕奇感激道:
“杜先生救命之恩,感怀在心,他日如有差遣,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杜焕奇连连摆手道:
“我对露神医的医术,万分景仰,若不是露神医自己神识昏迷,我断然不敢班门弄斧,露神医这次能如此顺利闯过生死关,与自身体内的充沛劲气有很大关系,我只是起了点微薄的作用,露神医如此客气,我倒是惭愧了!”
露五渊微感愕然道:“体内的充沛劲气?我体内有劲气吗?”
静云师太插话道:“这个问题贫尼稍后再与露施主探讨,现在露施主宜静心休养,请问杜先生,他现在还需要其它什么医治措施么?”
杜焕奇摇了摇头道:“露神医只需再安心静卧几日,就可完全复原了!”
静云师太点点头道:“那就让露施主好生歇息吧,贫尼唤人过来照看露施主,几位这些天茶饭不思的,这就随贫尼去用点素斋吧!”
谢瑶马上表态道:“不用再叫别人了,我来照看他吧!”
露五渊愣了愣,愕然看着这个一向与自己为敌的少女,谢瑶便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露五渊不由得会心地笑了,微微点了点头,向大伙抱拳道:
“几位前辈不用再为我费心了,我不需要再卧床了,我这就得去找我那位同乡去!”
说完,他一掀被子,就要起床,大腿一动,牵连着腹部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脑子一晕,身子晃了晃,差点昏厥过去。
杜焕奇连忙出手将他扶住,急声道:
“露神医虽内伤已愈,但外伤过深,此时还不宜活动,否则会迁延不愈,影响恢复的!”
静云师太也柔声抚慰道:“露施主不用担心林玉姑娘,她依然在水帘洞旁好好呆着,有李扶风公子保护,不会有问题的!”
露五渊呆了呆,有点不好意思道:
“我倒不是担心她,就是有点,有点,想见她,呵呵!”
谢瑶抬眼好奇地看他一眼。
静云师太微微笑道:“露施主只管在床上好好呆着,林玉姑娘每天都会来看你一次的!”
露五渊心砰嗵一跳,眼睛放亮,颤声道:
“真,真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