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珩扬起一只手,摊开掌心,漫不经心地翻转又翻转,看了几眼,才不咸不淡地问:“你最擅长什么?”
冯宸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哂道:“箭术。”
果然,苏珩的镇定只是勉强伪装的,心底还是怕了。
一开口就问他最擅长的技艺,怕不是要把它排除在外!
王柠柠见许知意依旧自顾自地坐在石凳上摩挲着棋篓里刚刚吞下的白棋。
仿佛一点也不担心似的,更是没替苏珩说上几句话。
这可真是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随即理了理发髻上的珠钗,抬起小碎步走至苏珩跟前,羞涩又柔声道。
“冯公子向来擅长箭术,苏珩哥哥切不可在此项上与之较劲。想来选择文项会比较保守,赢面更大。”
听见王柠柠喊他冯公子,却喊苏珩哥哥,并且一字一句温声地替苏珩出谋划策。
冯宸安心底犹如被万千蚂蚁啃噬。
特别是听到“赢面”二字,更是直接不屑地嗤了一声。
这次比试他绝不会手下留情,苏珩更是连赢的机会都没有。
他让谁输,谁就得输得连头也抬不起来,怕是得丢脸丢到满黑城的人都知道。
许知意似乎对此番比试兴致缺缺,目光平静地看向张敬:“再来一局如何?”
区区跳梁小丑又如何值得大费周章!
话落,捻起一颗黑棋置于棋盘的正中间。
张敬应了声,也跟着落子。
秋橘也面露兴奋,连忙把头又凑了过来,认认真真地观摩棋局。
下一秒,这三人像是完全没当一回事似的,继续下着棋。
苏珩:“………”
夫人不理他,属下也不理他,演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他摇头笑了笑。
就在王柠柠几人都会认为苏珩会选文类比的时候,却不料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语气无波无澜地道。
“那就比箭术。三日后未时,鸿雁堂校验场见。”
冯宸安蓦然僵住。
苏珩莫不是疯了?
还真当自己是他山之石,可以攻他这块完美无瑕的玉?
简直痴人说梦话!
如今苏珩要与他比试,不比别的,一比就比他最擅长的。
这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在羞辱他!
好像他的箭术在苏珩眼中根本无足轻重,可事实是这样吗?
苏珩未免也太自大狂妄了!
想着想着,冯宸安神情渐渐染上一抹不善,就连声音也夹带着怒火。
“小侯爷这样说,倒是自信满满,全然没将我的箭术放在眼里。”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没将你放在眼里。”苏珩笑着道。
冯宸安清清楚楚地听到苏珩用的是你,而并非你的箭术。
他越想越按捺不住心中的满腔怒火,狠辣的目光全数落在苏珩的身上,
却见他一点也没在意似的,云淡风轻地抬脚走到石凳前,从张敬的棋篓里捻起一颗白棋摩挲着。
漂亮的眸子眯了眯,又继续道。
“这些年未曾与人切磋过,又听柠柠说你的大名在黑城早就响当当,想必才华斐然。”
他才不是听什么王柠柠说的!
今日一早趁机询问的邝景,才得知冯宸安在黑城竟然是万千年轻少女的梦中情人。
这样一想,他就更加不悦。
随着苏珩的这番话落地,不仅冯宸安震惊,王柠柠更是瞠目结舌,直接捂住了嘴,一脸茫然。
苏珩难道没听懂她的话吗?
怎么还会选箭术?
他就不怕在她面前丢了面子吗?
而与她簇拥站定在一旁的滕清微见王柠柠疑惑的神情,推了推她的手臂,小声道。
“苏珩表哥从来都没应过旁人的比试,今日怕是第一次。而且还是与宸安表哥比箭术,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你的原因?”
王柠柠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滕清微继续道:“苏珩表哥会不会是因为你和宸安表哥的熟稔关系,心生不悦,才突然应了这个比试,想着在你面前出风头。”
王柠柠面上虽然依旧疑惑,但心底早就肯定了这个答案。
因为除了她,她想不到苏珩为何突然要与冯宸安一较高下。
她们二人这样的议论许知意并不知道,但哪怕知道了也只是一笑而过。
因为她知道,苏珩这样做的原因绝不会是因为王柠柠。
她拾起黑棋,从容不迫又落了一子。
下手间,几颗白子被吞吃,顿时收入囊中。
苏珩看向面前的棋局,似乎也来了几分兴致。
目光落在蓝衣女子身上,笑道:“今日倒是托夫人的情,让我这个孤陋寡闻的人开了眼界。”
许知意落子的手顿了顿,看向他手中的白棋,心中微微起了波澜。
她怎么觉得苏珩话里有话。
下一秒,便见他不假思索地落了一子。
她目光紧随着他的指尖,随即汇聚到棋盘上。
只见这颗棋子下的位置绝佳,将她的攻击全数斩断。
她讶然。
抿了抿唇,看向苏珩。
却见他笑得肆意:“夫人好兴致,什么时候和我下一盘?”
许知意被这样的笑容迷得晃了神,也跟着笑了笑:“现在如何?”
话落,果断舍弃包围圈,择了另一处可落子的位置。
两指一捏,利落下子。
苏珩见状,拾起一颗白子,挑眉:“好,就现在。”
张敬十分有眼力见地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苏珩。
苏珩顺理成章地坐了下来,看了张敬一眼,又扫了扫一旁的棋篓。
摇头叹了口气:“怎么一颗黑子都没有?”
张敬笑着挠头:“夫人太厉害了……属下不是对手。”
苏珩抵唇轻笑了一声:“那我可不能轻敌了。”
刚说完,将手中的白子落下,几颗黑子瞬间被吞吃,棋盘上出现了一小块空白。
许知意拾棋的动作一顿,看着被他收入囊中的几颗黑子,撇了撇嘴:“夫君……”
听见带着些撒娇意味的声音,苏珩顿时愣了愣:“这步不算,我重新下。”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黑棋按原样摆回棋盘上。
原先挑事的三人见此情景,皆怔了片刻。
冯宸安心想明明已是败局之势,苏珩却能仅凭一子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这怎么可能!这肯定是运气好!
而王柠柠则在想二人难不成真和好了?
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以苏珩平日里冷漠的态度,竟会这般纵容一个人?
想着想着,指尖狠狠地插入掌心……
这一幕,自然没能逃过许知意的火眼金睛。
一个人只有恨到极致的时候,才会慌不择手。
哪怕是狐狸,千算万算也会有所遗漏,露出它的尾巴……
而这时候正是反击的最好时机。
待三人离去后,她便悄声吩咐秋橘。
至于对弈的最终结果,自然是许知意赢,苏珩败。
甚至败得棋篓里空空如也,连一颗黑子的影子也没见到。
张敬被憋着的气仿佛一瞬间得到了发泄,洋洋得意地向许知意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只因往日里被苏珩虐得实在是太惨不忍睹了。
想着想着,仿佛喝了酒壮胆一般,冲着苏珩调侃了一句。
“没想到一骑绝尘又难逢对手的侯爷也会有这一天。属下得把这事告知钱掌柜和高飞,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苏珩似乎一点也没在意,笑着回:“随你。”
盛夏之后,日头渐渐敛起它的锋芒,院中的荷花也慢慢开始凋零。
想来要不了多久,只会徒留枯黄的枝干。
在等待比试的几日里,苏珩依旧照常吩咐明月给王柠柠送早膳,也依旧是每日赏她一锭白银。
而许知意则是放长线钓大鱼。
一连两日的平静无波,终于在第三日迎来了高潮。
秋橘步履匆匆地端着一碗芒果西米甜汤进来,置于桌面,随后利落掩门。
“夫人果然料事如神。我这两日不过是放松了警惕,她们竟然真的下手了。”
往日秋橘在膳食这一方面,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就连视线也未曾离开过。
但在许知意的吩咐下,渐渐开始偷懒。但为了以防万一,她做的是许知意不能吃的东西。
原先以为骗不了她们。
没曾想等了两日终是等到了。
她不过才离开了片刻,锅盖上的米粒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所以这碗甜汤被动了手脚……
许知意放下手中的书,目光落在甜汤上:“端给侯爷,他知道该如何做。”
秋橘不解:“不用我提醒吗?侯爷要是吃了怎么办?毕竟这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万一把侯爷毒……”
许知意弹了弹她的额头,失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贪吃。”
苏珩本就不爱吃甜食。
再加上有一次他们一起用膳,秦嬷嬷由于不知道她口味,给她舀了一碗芒果西米甜汤。
当时苏珩见她没动勺,好奇问了一句:“不喜欢吃?”
她当时就回他:“不是不喜欢吃,是吃了会浑身发痒,起小疹子。”
自此之后,他就记在心上。
不管在府里,还是在府外,凡是用膳前,他都会仔仔细细地核查一遍又一遍。
确认没问题才会让她动筷子。
若是突然看到这么一碗甜汤,还是她送的,他定会有所觉察。
秋橘尴尬地摸了摸额头,随后捧起甜汤往东边厢房走去。
果不其然,苏珩见到后便唤来了明月。按照往日一样,送到王柠柠的闺房。
明月因着就这么简单地跑一趟,便能有数不清的银钱,心里根本就没多加防备。
只想着多赚一点是一点,等她赚够了,就能脱离王府的掌控。
而王柠柠房中的丫鬟惊鹊接过甜汤愣了愣。
说起惊鹊,便是当日跟着王柠柠出现在惊鸿绣庄的丫鬟。
而今日下药一事也是由她亲自动的手。
她望着面前的一碗甜汤,不知为何,隐隐有些忐忑不安。
她下药时,因为害怕,只匆匆瞥了一眼,便立马下手了。依稀记得锅中的东西是白色的,而面前这碗是黄色的。
按道理不该有异样的感觉才是。
但她却想把它倒了!
正欲行动之际,又突然想起侯爷送膳食给小姐,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若是被小姐知道她将侯爷送来的甜汤倒了,肯定免不了一顿责罚。
再者小姐一连吃了几天也并无不妥之处。
惊鹊就这样端着甜汤思忖了好一会,才渐渐定下心神,将甜汤端到了王柠柠面前。
王柠柠更是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果断握起勺子,舀了一口又一口,喃喃道。
“连我最喜欢吃的食物都打听得一清二楚……每日不间断地送来,还真让人无法拒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