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珩见话套得差不多,悄无声息地瞅了一眼张敬。
张敬开口催促:“时辰不早了,侯爷也该沐浴了,明月姑娘就先退下吧。”
明月是王老夫人的人,本该寸步不离地监视苏珩。
但见今夜下起小雨,又见方才他绝口不提其他事。
心里想着赶紧回去欣赏这枚大金锭,便欢欢喜喜地退了下去。
待她离开,张敬摇头,啧了一声。
喝了这杯茶,怕是今夜大闹天宫也醒不来。
“把水倒了!”苏珩道。
“侯爷是要沐浴吗?属下重新打一盆。”
苏珩摆了摆手:“不用,你留在这里。我去一趟夫人那。”
话落,果断走到窗边观望了好一会才纵身一跃。
已是深夜,又恰逢下雨,府里各处早已熄灯歇息。
唯余檐下的几盏孤灯勉强支撑着稀薄的光亮。
潇潇夜雨中,渐渐显出一个人影。
只见年轻人侧影俊秀,身形颀长挺拔。
他没有持伞,冒雨行于其中,白衣翩跹,潇洒又英气,丝毫不见匆忙与慌张,反添几分安然与从容。
许知意自午后进了厢房便未曾出来过。
她将被雨水打湿的粉色衣裙脱下,换了一身轻薄的蓝色纱裙后又随手拢了一下沾湿的乌发。
心不在焉地坐下后取了本书,随意摊开。
白皙的手指利落地握起了笔筒里斜插着的其中一支狼毫。
蘸了墨,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写下了三个字。
字迹一点也不工整,甚至可以说是漫不经心。
视线却飘向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秋橘按许知意的吩咐,将厢房的每一处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几遍,确定没发现不妥之处又将衣裳拿去洗了。
待晾完衣裳,刚进房门,不由一怔。
连忙走过去,倒了一杯茶水,轻唤:“夫人?”
许知意回神,不疾不徐地将笔搁下。
目光落在面前的茶盏,语气平静道。
“我怕他们贼心不死。吃食这些可要多留几个心眼,绝不能离开视线。”
“若是万不得已,记得在上面做些手脚。有不妥的第一时间告知我,切勿打草惊蛇。”
“还有我的贴身衣物,每天都要仔细核查,若是少了或者对不上的,不要声张。”
秋橘慎重地点了点头。
夜雨绵绵,雨丝顺着窗户的小缝隙掠了进来,沾湿了一小片清爽的地方。
“还有……”
以王老夫人和王文卓的品性,绝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她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秋橘等了一会,仍未听到预想之中的声音,目光讶然地望向许知意。
蓝衣女子静静地坐在桌前,身形单薄,乌发斜披在前肩。
在暖阳般的昏黄里,如一株向阳而生的葵花,灿烂又隐忍。
她低下头,盯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
“明日将王夫人大不敬的话传扬开来。”
她早就说过了,纸终究包不住火……
她要让整个黑城的人都知道,让这话传回汴都,传到宁安帝的耳中……
秋橘不解:“可是王夫人不是已经受过罚了?我记得夫人午间亲口提过,哪怕此事传出去,对王府的声誉也没影响。既是如此,为何还要把王夫人大不敬的话传扬开来?”
许知意弹了弹她的额头:“傻秋橘,这话你也信?我不过是唬他们的。”
她要的结果又岂是区区的一顿打!
今日的王文卓在她的步步紧逼下病急乱投医,王老夫人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二人又被苏珩一通吓,自乱了阵脚,才没反应过来。
大不敬之罪,不过公堂不审问,却偏偏在府里动了私刑,是何居心?
正因为有了众目睽睽的真打,王文卓哪怕想抵赖也抵赖不了了。
他在黑城仗着权势欺人,得罪了一众平民百姓,众人早就恨不得揭竿而起,推翻他的治理。
如今他双手奉上这么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他们又怎会放过!
想着想着,一阵“吱呀”声响起。
二人齐齐往窗户扫去,只见苏珩利落地跃了进来,还顺手将窗户关上。
许知意愣了愣,连忙站起身走过去。
接过秋橘递来的帕子,替他擦着身上沾到的雨珠。
“外面下着雨,怎么还过来了?”
苏珩低头掸了掸衣袖上的水珠:“睡不着。”
一旁的秋橘偷偷失笑。
侯爷肯定不是睡不着,分明是想夫人。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哦!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可也不过才几个时辰没见,侯爷就这么迫不及待,那她是不是不该在这里煞风景?
苏珩按住许知意的手,取走她手中的帕子,浅笑:“不用擦了,我还没沐浴。不知夫人这里方不方便?”
秋橘听见,瞅了两人一眼,当即羞红了脸,连忙开口:“侯爷稍等,我马上去打水!”
刚说完,立马跑了出去,片刻后又端着水盆返回。而后又果断关门,消失在二人面前。
苏珩看着秋橘这副动静,又看了看一脸吃惊的许知意,清咳了一声。
提醒:“夫人不来帮我?”
随后张开手臂,俊秀的脸上挂满了盈盈笑意。
许知意耳根一红。
默了一会,双手往他的腰带探去。
因着平日里苏珩鲜少让她伺候更衣,所以动作带着些生疏和紧张。
她只得一件一件慢慢脱。
待最后一件亵衣褪去,许知意的脸早已和熟透的红虾没有区别。
苏珩对上她躲闪的目光,打趣:“还害羞?不都看过摸过亲过了?”
见她越来越红的脸,又笑了一声:“要不要帮我洗?”
苏珩不等她回答,果断牵起她的手。
“等等!你先别动!”
许知意突兀又夹带着一丝说不上是愠怒还是心疼的声音让苏珩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只听她又道:“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你不是和我说没受过伤吗?”
苏珩感受到后背突然传来的微凉触感,身子一僵。
糟糕……
顾着调戏她,竟然忘记了这茬事……
他转过身,眼神有些躲闪:“这……这……这是以前在黑城受的伤。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一时没想起来才没提……”
屋中烛火摇曳。
女子双手轻微抖动着,腕间玉镯冰凉的质感将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许知意双眸泛潮,怔怔然对上那双漂亮的眸子:“当时伤得是不是很重?是不是流了很多血?会不会很疼……”
苏珩抬手抹了抹她眼角的泪,小声道:“傻瓜!也就小伤而已……你夫君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几个人能伤得了我。”
许知意哽咽了一会,才缓缓道:“但我还是会很担心,哪怕只是小伤……答应我……不能再受伤了……”
苏珩默了半晌,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深夜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声音凄凉又孤清。
因着方才的插曲,苏珩没了调戏许知意的心思。
而许知意在苏珩沐浴的间隙,神思恍惚地坐回桌边。
目光虽紧盯着面前的书,但脑海却想起了那道曾经或许深可见骨的刀疤。
不可控地走了神。
苏珩说得越是云淡风轻,越是轻描淡写,想必就越严重。
她想不到当时的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心知如今黑城的局面,恐怕太平之日不会长久。
若是起了战事,苏珩他……
其实她很想自私一点,想和他远离这片纷争,过世外桃源的生活。
可她不能。
他是将军的后代,她是将军的儿媳。
虽然他鲜少在她面前提及这些事,但她都懂……
就这样战战兢兢地想着,就连面前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也不知道。
只见那人修长的指尖落在书页上:“冯宸安……是谁?”
许知意愣了片刻。
循着指尖往上,对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只见他漆黑的眸中似染淡淡寒霜。
她将书合上,拍了拍自己的脸,随后挤出一个笑:“你怎么洗好了也不跟我说?”
“嗯?我没跟你说?”
苏珩见她神情有异,似乎在逃避些什么,又似乎怅然若失。
突然耳畔炸响了王文卓的一番话,又想起许知意午间打量的眼神。
思忖了一会,随后勾起她的下巴,调侃道。
“是你想事情想得太入迷了。让我猜猜我的小阿蕤都在想些什么?”
苏珩挑眉一笑,揉了揉她的脸:“你在想我的夫君怎么这么帅?”
许知意:“………”
“我的夫君天下第一好?”
许知意:“………”
“难道我猜的不对吗?”
苏珩脑海一闪而过方才书页上写得随性的三字,觉得甚是刺眼,继续开口:“你该不会是在想……和我要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