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道,“我心里被占满,这辈子娶不了别人。”
安黎看着他:“你变了很多。”
“不变活不下去啊。”他苦笑,“那段时间每天光是想办法活着,就已经没空做别的。”
什么皇子夺嫡,争位,陷害他人,听着都像上辈子的事情了。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举荐你谋一差事。”安黎道。
“不行。”他摇摇头,“父皇一直派人盯着我,他不会允许我踏入官场,再有机会沾染皇家和政事的。”
原来如此。
她又想起京城告别时他问过的话,便道:“那你喜欢苍生吗?”
“不喜欢。”他道,“我只喜欢你。”
安黎垂下眸子:“如此,我们便无法真正在一起。”
元絮影陪了她足足一年,带领她去南方的各个地方体察,陪她解决不堪用的地方官,惩治贪官污吏,并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闲时,他还会带着她到山林中采集果子和茶叶,一起拿到去镇上去卖,偶尔也匿名参加一些诗会雅集。
两个暗卫仍是尽职尽责地将他所做之事上报给元帝。
元帝每每打开密探,看到的都是些儿女情长,摘花摸鱼的田间事,也知道他在陪同安黎做有利于百姓之事,心中微微有了些改观。
没想到如此狠辣的人,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对于元絮影来说,这的确是他十八年来最开心的一年。
安黎要回京述职,元絮影只好又回到他的小院子,重新过回起早种地,进山打猎的生活。
村里人家听闻他回来,纷纷过来给他送菜送吃的。
毕竟他离开这么久,院里的菜和鸡鸭都提前送了人,现下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
彼时,元絮影正在做一块小匾额,并亲自题字,名为安影居。
“哇,这字写得真好看,以前学过吧。”
那妇人抱着刚满三个月的小儿子,一边放下自家种的菜,一边由衷地感叹道。
“读书人果然不一样啊,要是明年的收成不错,我也得送我家大崽去读书才行。”
“我知道几个书塾,可以给你介绍。”元絮影道,“实在不行,也可以先送来我这里。”
他自小学四书五经,饱读学识,虽不敢说能有老太傅的一半,教个小孩还是没问题的。
“真的吗,那先谢过阿影了。”
那妇人放下一篮鸡蛋,又忍不住替他发起愁来。
“你说你长得那么俊,能文能武的,干活也麻利,要娶什么姑娘没有,怎么就是没一个看得上呢?”
元絮影笑笑不语。
这一年雨水和太阳都好,他带动村民种植果树和茶,并拿到镇上去卖,慢慢形成固定收入来源,又集合猎户圈养一些活禽,专门卖给屠户。
他记忆力好,反应能力强,学什么都快。
秋收后无事可忙,元絮影便到城里试着给人当教书先生。
他甚至开始写话本,并自配插图与书局合作,卖出去后七三分成。
这都是以前在宫里不敢想的。
就这样,元絮影不知不觉挣到不少钱,在镇上置办了宅子。
他体会到了何为民生,何为生活。
就这样过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元桐从安黎那里打听到他的下落,特地寻个机会出来办差事,来到江南见了他一面。
兄妹俩人多年未见,哭得一塌糊涂。
他原以为女孩家会早早嫁人的,没想到她到现在还未定下姻亲。
准确来说,她是直接拒绝了父皇给她安排的婚事。
这种行为要是放在几年前,绝对是胆大妄为,大逆不道。
说起来他还真应该感谢新策,以前他一直担心自己不在,无人能护得住妹妹。
可如今,她也能自己护得住自己了。
“哥哥别怕,我可以养你。”元桐擦掉眼泪和鼻涕,递上一堆大额银票,“这些都用来给你娶嫂子,一定不要亏待人家。”
“我娶哪门子的嫂子,还是留给你自己当嫁妆吧。”元絮影哭笑不得。
“对了,忘记跟哥哥说了。”
元桐吹了一声口哨,萧涣白像变戏法似的闪现到跟前。
“这是萧统领,哥哥还记得他吧,我与他……与他……”
元桐脸上浮现几抹红晕。
这两下停顿直接把元絮影带回当年妹妹险些被方家污蔑清白的情景,当即挥起刀大喝。
“姓萧的,你找死!”
他随手抄起一把柴刀,往萧涣白脸上劈了过去。
对方不慌不忙,也不闪躲,元絮影的刀在一寸之遥及时停住。
“你当真没有逼迫她?”
元桐吓得魂飞天外:“哥哥在说什么啊,萧统领奉命护我出宫,一路上都对我礼敬有加,何来的逼迫?”
元絮影:“你不肯接受父皇安排的婚事,就是因为他?”
元桐点点头。
“此事父皇可知道?”元絮影简直一百个不放心,“姓萧的,你要是敢带桐儿私奔,我活剥了你。”
“父皇当然不知道,我哪敢现在就说啊。”元桐哭笑不得,“放心吧哥,萧统领不是那样的人。”
“拿着。”
萧涣白朝元絮影扔去一个本子:“我练的功法罩门都写在上面,若有一天我负了大公主,你亲自来取我性命。”
元絮影当场看了起来,并深深记在心里。
然后,又把本子扔了回去。
“把它烧了,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他冷笑,“你最好给我活到一百岁,否则,我妹妹可不会守寡。”
“这也是我希望的。”萧涣白道。
元桐走后没多久,元帝也来见了他一面。
他已年过四十,与自己出宫前记忆中的样貌相比,几乎没有半点变化。
元帝的皮肤甚至比他还要白嫩一些。
元絮影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这么多年,说不怨是假的,说不想也是假的。
他何尝不知道陷害长兄是他的错,可身在皇室,不争只能等死,他又有什么办法?
若是在寻常人家里,他当然会希望兄友弟恭。
可从来都别无选择。
元帝见他心底有心结,终于还是忍不住,告知了他容妃的真正死因。
“你知道吗,朕最害怕的,就是你会变成你母妃那样的人。”
“如今看来,应该不会了。”
当晚,父子俩喝个酩酊大醉,元絮影也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走的时候,元帝召回了那两名盯梢的暗卫,让他好好在宫外生活,宫里不适合他。
又过两年,元絮影在城里安居下来,已然成为一个小富商。
玉晚月准许安黎在每年冬天到江南陪陪两位老人家,过完年再回去领差事。
而每一次,她都会顺路来问:“你喜欢苍生吗?”
元絮影也是每次都在答:“非要喜欢吗,只喜欢你不行吗?”
安黎道:“不行啊,不行的。”
今年,她又来了。
元絮影不久前刚买下一处漂亮的山庄,里面满是荷花和柳树。
母妃说过儿时最喜欢柳树,所以生前连宫殿也要叫存柳宫,听起来像春天,生机勃勃的。
是的,他已经选择放下母妃的死,也懒得再折磨自己。
他只需要记住她最美好的样子就好。
元絮影用这个地方接收更多学生读书,尤其是那些不被家中重视的女子。
这些年他越来越觉得,女子若能担起半边天,男子的压力也不会那么大。
学生们都很用功,很努力,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安黎见到他时,他穿的是一件柔软的蓝白色长衫,浑身上下戾气不再,整个人都充满着温和。
阳光打在他身上,当真是好看极了。
“你喜欢苍生吗?”安黎道。
元絮影望着满湖的荷花和碧蓝的天空,微微一笑。
“好像……有那么一点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