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玉晚月初创集议阁那年。
她换了座更大的府宅,我带着贺礼去找她喝酒,顺便商量集议阁的事情。
结果刚到门口,就看到有个书生打扮的人在门口到处张望。
谁这么大胆子?
我走近一看,那人约莫二十出头,一身粗布麻衫不算值钱,人倒是长得清秀,是朝廷喜欢录用的探花郎的长相。
众所周知,探花郎是需要长得好看才能录用的,天元建国这么多年,几乎每一代探花都是这种不疼不痒的小白脸。
见我走近,那书生看了看门上的空匾额,又看了看我。
“小姑娘,你是这府上的人吗?”
哦,原来是玉晚月乔迁太急,门牌匾额尚未来得及题字上去,这书生不知是谁家府宅。
我点点头:“此乃我老师的家,你又是何人?”
那书生挠挠头:“在下新任刑部主事,刚从罗州调任来京,路上遭遇意外,盘缠所剩无几,租不起京中的上好屋宅。我看贵府地段还算幽静,离皇宫和城中心也不远,不知可否借住一段时日?”
哦,原来不是赶考书生啊,已经有一官半职了。
我皱眉:“借住?”
“会付租金,绝不白吃白住。”那人忙道,“就是租金可否便宜一点,毕竟我……”
“阿凌,你来了怎么不敲门?”
玉晚月从街角处走过来,想必刚从外面赶回来,手上还提着几大袋东西。
“管家都在里面呢,你大声唤也能听得见……这位是?”
我粗粗介绍道:“这位新任刑部主事,想在老师府上暂住。”
玉晚月检查了他的相关文书和印信,确认没有说谎。
一番拉扯后男子这才明白过来,愣愣道:“原来府上主人是名女子,真是对不住,我以为是男子才……是我狭隘了,这便速速离去。”
玉晚月道:“天色已晚,大人若找得到住的地方,也不会来寒舍寻问了。”
此人一看就没有认识的人在京城,为人又不善交际,否则也不会转了一日都没找到落脚之处。
男子挠头:“是啊,要不然……我还是去睡桥底吧。”
玉晚月笑了笑:“寒舍够大,大人可以住。”
“姑娘说的也……什么?”他睁大眼睛,“怕是不妥,我若住下,恐会影响姑娘清誉。”
玉晚月道:“不过是招了名租客而已,如何会影响清誉?你付钱,我为你提供衣食住行,谁也不影响谁。”
男子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忍不住面露惭愧。
“早就听说京城有不少女子都开始自由独立,今日真叫在下大开眼界,有些思想,我确实也该转变转变了。”
玉晚月笑道:“请。”
就这样,她家多了名租客。
玉晚月这段时间忙着集议阁的事,几乎没上朝,若有事也是单独到御书房见皇帝。经常天黑才坐着马车回来。
也因此,两人竟从未在朝上打过照面。
差点忘了说,那男人姓文,名司州。
他一直以为玉晚月是跑生意的女子,所以格外忙些,有时候想问管家她到底是在做什么行当,又觉得过于失礼始终没问。
我和六皇妹一起到她家拜访时,正好遇上文司州从刑部回来。
他拉着张老长的脸,也不知是不是被上司训斥了。
一问才知道,他们刑部此次办的案件被御史台参了一本,说是进展太慢,互推责任,到最后差点闹出人命才重视起来。
他身为一个主事,上面有尚书有侍郎的,这锅自然落到他的身上。
而且他也不愿意往下去踢。
“被扣了半年俸禄,租金可怎么办?”他面如苦瓜,“总不能白吃白住玉姑娘的。”
我与六皇妹面面相觑。
半晌后我道:“你可以打借条,算是借她的,放心,老师不会多收你利息。”
文司州立马就喜笑颜开了。
我将此事告诉给玉晚月,两天后,我便跟着她来到刑部整顿。
此次主打的就是一个突击,因此所有人都是急匆匆地出来迎接,有的甚至还在吃早饭。
我至死都不会忘记,文司州看到身穿集议阁官服的玉晚月时,那个傻到不能再傻的表情。
玉晚月雷厉风行地检查档案的归档,整理,以及找人分别问话,了解章程存在的漏洞。
我时不时就会偷瞄一眼文司州,只见他脸上红得像天边火烧云,动作迟缓僵硬,眼中光芒不定,一看就是在努力复盘着。
我只能尽力憋笑。
轮到他时,他先是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主位上方的玉晚月一眼,表情里尽是哀怨。
我只云淡风轻地保持着似笑非笑,就算笑了也不语。
刑部经过几天几夜的整改,所有章程都完善许多,明确了责任和权利,也给予了下属向集议阁状告上级之权。
集议阁没有实权,却连皇权都不能轻易干涉,可以说是除了皇帝之外谁的话都不用听的存在。
主打的就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地方都敢进,什么东西都敢视察。
谁有不服?憋着。
玉晚月注意到文司州这傻小子,于是转头跟刑部尚书说了几句,第二天,他那些被扣的俸禄便如数记回了账上。
我放衙后都是回舅舅家,所以并不知这一夜回去后,他们要如何面对这尴尬的场景。
我只知道,这两人成了欢喜冤家。
当然,一般是玉晚月单方面吊打文司州,无论是斗嘴还是别的什么,文司州基本不是她的对手。
自从重生,我就不止一次幻想过,老师此生会喜欢上一个什么样的人?
哪怕不是离王,也应该会是个高大强壮,权势滔天,与她不相上下的人。
绝不会是这个傻小子。
可没办法,老师说夫妻中只要有一个聪明的就行了,他虽然傻,却是傻得真诚,也傻得澄澈。
他不会内耗,不会记恨什么人,也不会觉得女人有本事自己就会没面子。
只要和他在一起,玉晚月心里就能永远留下一角赤真。
又过了几年,太子渐渐传出些流言。
据说皇帝和他动不动就吵架,无论是有关国事还是家事,他的表现都令皇帝非常不满意。
父子之间开始冷战,且一战就是好几个月,几乎到了朝臣要怀疑太子之位是不是要易主的地步。
我那个六皇妹不知为何想通了,竟然开始接手本应该太子才能处理的政事。
有一次,我与她相约在酒楼见面。
我问她是不是要争了,她说也不算,是太子不想干了,而自己体内的原主刚好想争一争。
经过这些年,原主慢慢恢复了意识,她也越来越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体内原本灵魂的存在,也被对方的意愿所影响。
她还说,原主应该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些年在做什么,只是无法反抗。
难得的是,我居然听懂了她的意思。
我问她,是不是要走了?
六皇妹说,走的只是个原本就不存在这个世界里的人,而回来那个才是你真正的妹妹。
也是,她那个世界比我们这里好多了,想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何况人家已经帮我们涤荡到这个地步,剩下的就应该留给我们自己继续建设。
我对她道:“妹妹是妹妹,你是你,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