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帝坐在主位上,旁边服侍着七八个宫人,验毒布菜,盛汤盛饭,剔骨去壳,忙得有条不紊。
元栖阳入宫匆忙,只带了两名侍女,元帝便让殿内的奴婢过去服侍。
一下子,她身边围满了皇帝的人。
元栖阳突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桌上全是自己爱吃的菜,却食不下咽。
元帝慢条斯理将食物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陛下,本宫忙于家中内事,久未入宫,不知宫内一切可好?”
她实在无法安静地坐下去,开口打破沉默。
“都好。”元帝老实干饭,“皇姑母已为人妇,理应以夫家之事为先,宫中有朕承担,姑母安心即可。”
这是在说自己一个外嫁女,不该回来过问娘家的事吗?
元栖阳捏了捏拳,又道:“本宫新添了个孙女,正好快到新年,不若让老侯爷带入宫请陛下赐名,也让她沾沾这天家的福气。”
“哦?朕还添了个表侄女呢,那可要恭喜皇姑母了。”元帝笑笑。
“纪福德,一会儿让库房挑批上好的贺礼出来,找人好生送到侯府。”
“是。”纪福德道。
“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宣几个表哥表弟一块入宫,你多年未见他们,只怕连人也认不得了。”
“怎会?姑母统共就生了两个儿子,府上又没有别的姨娘,朕也没老眼昏花,如何认不得?”元帝乐了。
元栖阳脸庞一紧。
府上确实没有别的姨娘,但外面可没停过别的女人,甚至生下好几个孩子。
她使了些手段,将那些人全都解决掉了,包括孩子。
这事,皇帝明明也是知道的。
“说到这个,朕的表弟年近而立,姑母可有中意的人家?”元帝道,“再拖下去,只怕同龄人的孩子都该成亲了。”
元栖阳想,你终于肯进入正题了。
于是从腰间抽出帕子,擦起脸上不存在的眼泪。
“怎么了?”元帝放下筷子,假意道,“可是朕所言有何不妥?”
“陛下这话,当真说到本宫心坎里去了……”她声音颤抖,“他如今受了伤……身边又没人照顾,怕是命不久矣!”
说到这,她倒是真哭了出来。
“此话怎讲?”元帝假装不知,“朕前几年刚封他为王,还给了他一块钟灵毓秀的封地,莫非他心中不满?”
“陛下在说什么?”
元栖阳哭得越发厉害:“溢儿自从做了王爷,一直精于管理,忠心耿耿,怎么会有不满?”
“他是被刺客所伤,当胸一剑啊!差点连命都没了,现在还被大公主和六公主这两个孩子给禁足在府内,生死不知……”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儿子堂堂一个王爷,竟被两个毛都没长齐的深宫公主拿着鸡毛当令箭给控制住,还用禁军围了他的府邸。
“二位公主从未涉足过外面之事,容易被人利用,陛下怎能给她们如此大的权力?两个女流之辈,懂什么天下大事?”
“她们不懂,难道姑母就懂?”
元帝将一沓纸放到桌上:“朕今日共收到三封状书,两份供认书,所述皆为同一件事:卫溢犯下死罪,其罪当诛。”
纪福德会意,将五份书纸呈到大长公主面前。
“这……”她拿起来看了看,“这不是真的,都是污蔑,他们在污蔑当朝国戚!”
“污蔑?”元帝道,“其中一份是卫溢自己签的,如何污蔑?”
“那就是屈打成招,萧统领的手段一向了得,溢儿小小年纪,如何承受得住这样的刑罚?”
元帝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姑母还是先仔细看看上面的内容,再说这些话吧。”
元栖阳看了看这五份书纸,分别是卫溢和民间杀手的供认书,以及二位公主,都督府,仓州书生分别所述的状书。
上面罗列了他这些年在封地所做之事,拐卖人口,逼迫少女,欺压良民,无数条人命死在他手上,甚至沾了火药,试图向武林开朝廷之门。
他还在家中学皇帝翻牌子那一套,让下人捏着嗓子唤他:“陛下,该召人侍寝了。”
纸上条理清晰,所列详细,书写格式也正确,简直挑不出一丝毛病。
元栖阳当即傻眼。
“这……”
“这便是姑母口中的两个女流之辈搜集起来的证据,民间早已怨气重重,并非她们自编自造。”元帝冷冷道。
“既然姑母都看清楚了,那么朕觉得这天气寒冷,也不必劳动姑父一家人进宫,就在你们老家过年便是。”
“至于小表侄女的名字,还是姑母自己想罢。”
这便是明晃晃地拒绝了。
“陛下,溢儿虽犯下大错,却也是皇亲国戚,本宫回去一定好好教导他。”元栖阳仿佛没听懂人话,“陛下就网开一面,可好?”
元帝嗤笑,没有多余的表情。
“皇姑母是让朕徇私枉法,不顾天下百姓?”
元栖阳:“不是……”
“卫溢不堪大用,折辱皇室,所做之事条条当斩,朕如何能饶了他?”元帝道,“朕不光不能饶他,还要将他脑袋吊起来示众,给受害的百姓一个交代。”
元栖阳身体一软,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陛下,他可是你的亲表弟啊……”
“就算是皇子犯法,朕也照样杀之,何况区区一个表弟?”
“本宫是你的长辈,你竟敢如此不孝,要处死我的儿子?”元栖阳整张脸都白了,“你这样杀害自己的血亲,如何对得起元家列祖列宗?”
“大胆,竟敢对天子出言不敬!”纪福德一喝。
元栖阳不得不收了声。
说到底,她只是占着个大长公主的身份,手上并无实权,能不能在宫中说得上话,完全取决于皇帝愿不愿意尊敬她。
当年的夺位之争她没有站队,靠着中立才苟活到当今圣上登基,于元帝也没什么恩情可言。
只是,她总以为对方会护短,这才大着胆子来说上一说。
“陛下,至少……至少留下他一条命吧?”
她跪下来恳求道:“封地收回,封号废除,从此就是庶民一个,再赶他回老家生活,也不会对百姓有威胁了,啊?”
元帝皱眉:“来人,扶庆宁公主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