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刚刚娶了江怀柔,两人如胶似漆,他自然不愿意再多娶一个。
无奈皇命不可违,一道圣旨下来,还是把周凭栏赐了过去。
那时元景已经是太子,一个太子妃加一良娣,按理完全算不上多。只是他尚有少年意气,内心十分抵触,觉得自己对不起江怀柔。
周凭栏入东宫后,他也没怎么理过她,正好随了对方的意。
两人就这么井水不犯河水,也算相安无事。
反正大家都是在婚姻中身不由己,用来交换和牺牲的对象。
“我本已认命,想着如此一生也罢了,可没过多久,边关竟传来周氏战死的消息,我的父亲,兄弟,甚至舅舅……无一生还。”
周凭栏仿佛看到马革裹尸的场景,但更多的人连尸体都找不到。
此战以周氏的死换来边关大胜,全国欢庆。
唯有周府白绸如瀑,满堂灵位,几十魂魄,全都沉重地压在她身上。
周凭栏也因此生了重病,奄奄一息。
皇祖母和母后都是心急如焚,周氏就剩这么个独女,若是救不活,岂非叫天下人谩骂?
“太皇太后把照顾自己的太医安排过来,看似关怀备至,实则别有居心!”
周凭栏眼中尽是怒火,呼吸急促。
换作平时,她如此剧烈的情绪早就坚持不住了。
这是强撑着为自己争一口气吗?
“我病好后身子便羸弱无比,太医都说是伤心过度累及肺腑,这才落下病根,要好生调理才有可能痊愈。”
“我本想着随父兄一块去的,可太皇太后却过来看我,说上许多‘知心话’,这才叫我重拾希望,决定活下去。”
元帝道:“皇祖母是周氏养女,这种时候,她自然是与你感同身受。”
“她的确是这么劝我的,说宫中只剩我一个族人,要我务必保重自身,否则她在这世上再无娘家人了。”
“我答应她好好活着,却不愿意继续留在宫中,求她说服皇上放我自由。”
周凭栏捏起拳头。
“这个老妇表面同意,说等我身子调养好便亲自告诉皇上,实则吩咐太医偷偷在药中动手脚。我的病是好了,可身子再不能回到从前,调理的药又皆是名贵之品,唯有宫里才能提供得起。”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她这是要我一生一世都困死在宫中,只要离开这里,我的下场便唯有死。”
那时候她尚不清楚真相,还感激太皇太后不嫌弃她这个药罐子,顶着多方压力保住她的名分,不叫她在东宫举步维艰。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她得知这一切后,气急败坏去找了太皇太后理论。
“虽没有血缘关系,但你好歹也是我们周家养大的,为何要如此对待我们周家?你害了他们,害了我,你死后必定下十八层地狱,挖心刮髓,放在油锅里烹煮!”
“周家几十条人命都在天上看着你呢,都看着你呢!”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气急攻心,当即长吐一口血,没几天便驾鹤西去。
走之前,她把知情奴才都赶出宫,还吩咐太医瞒下此事,只道是自己年纪大身子不好。
然后,又嘱咐元景一定要护住凭栏。
也因此,太皇太后的真正死因一直无人知晓。
听到这,元帝已经瞠目结舌。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怪谁,这些事的源头又是谁。
“那段痛苦的时日,是楼台哥哥一直写信安慰着我,若不是有他,我早已经坚持不下去。”
元净心想,好家伙,连哥哥都叫上了,这是完全不装了呗。
元帝沉下脸:“秦楼台是外臣,你如何能认识他?”
“陛下莫非只识得宫中这一方天地?”周凭栏冷笑,“儿时奉召入京,我曾偷偷从驿站跑出来,便是在那时遇上的他。”
好啊,敢情还是如此久远的事?
“他刚刚随着家人在京中安居下来,出来走走,没想到第一个遇上的朋友便是将军之女。”
“我俩一见如故,中间虽然分隔多年,可当他考中入宫时,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从那之后,两人之间便时不时有信件往来。
再后来更是红杏出墙,怀上他的种。
所幸秦楼台的骨相也是上佳,加之元路遥长得像周凭栏多些,一双凤眼好看又贵气,与元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十几年来竟也没人生出半分怀疑。
而有了这个孩子后,她也只能更加惜命,更加离不开这个牢笼。
元帝黯然:“所以你就这样骗了朕十几年?你不光骗,你还希望他当上太子,继承天元的江山?”
“那都是你们逼的!要不是你们元氏,我一生都能在西北自由自在,大不了同父兄死在敌人刀下,也不必活得如此窝囊,如此不人不鬼!”
“入宫做人质我认了,嫁给你我也认了,全家阵亡我还是认了,但她照样没有放过我,要我一生都葬在后宫,连死都不得解脱。”
“陛下若是我,又当如何?”
元帝不语。
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被利用”这几个字,胆敢利用他的人,通通死无葬身之地。
她轻蔑道:“什么天元,胜者自比为天罢了。你们祖辈传下来的皇位沾过多少血,恐怕你们自己都不知道。”
两人未再出声,殿中是可怕的沉默。
“事到如今,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我们母子?”周凭栏率先打破平静,“是赐死?还是贬为庶人?”
元帝依旧不语。
“可臣妾已经是庶人了,全家已无活口,您想诛我九族怕也得仔细着点,小心落入幽幽众口。”
她气息不稳,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好像多年的委屈与怨恨,在这一刻终于得到释放。
“若是把遥儿身份公之于众,陛下怕是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堂堂天子,竟看不住一个宫妃,还帮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
元帝气到发笑:“杀而不宣,朕还是能做到的。”
周凭栏脸色骤变:“他好歹是你养了十几年,也叫了你十几年父皇的孩子,你要处死他?”
“那又如何,他到底不是朕的骨肉。”元帝冷漠道,“只有杀了他,才能抹去朕的耻辱。”
他终究还是那个不容他人挑衅,君威不可冒犯的帝王。
“不,陛下不能杀他,他是无辜的,你答应过太皇太后的!”周凭栏总算浮现出惧意,“贱妾愿意以死谢罪,只求陛下放过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