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四日上朝时,韩尚书和程侍郎联合上书,希望陛下能念及周家赫赫战功,放过他们独留人间的女儿,莫要叫当年追随过周家的将士寒心。
他们还拉拢好几位大臣站队,说纯贵妃身后已无母族撑腰,若重罚于她,岂非叫天下人骂圣上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韩尚书甚至搬出孝道,说纯贵妃与太皇太后同出一族,陛下就算不看周家的份上,也不能不顾为人子孙之道,连太皇太后的情面也不念了。
元帝在龙椅上仔仔细细地听着,时不时还点点头。
却未就此事表态,也不生气,更不罚那些越说越起劲的大臣。
又过几日,民间不知怎的传出“皇后不贤”的传闻,说她为了给太子清路,竟然下巫蛊之术祸害别的皇子,完全没有一国嫡母的风范。
此事早已经在宫中众目睽睽之下澄清,不少进过宫的人都为皇后说话,所以此谣言没坚持几天也就散了。
但过后,生出的却是另一个更为荒诞的说法:
皇后在入宫前,与他人有染。
此谣言过于炸裂,一下子在京中传开,坊间说得有鼻子有眼,说皇后在闺中时便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结识狐朋狗友并不稀奇。
毕竟江大人从未纳妾,可想而知江夫人是何等的悍妇,这种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又是什么好东西?
“听说去年帝后到普济寺祈福,寺中便闯入一男子,扬言要娶皇后!”
“我也听说了,皇后与那男子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好像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陛下知道后,一气之下当众击杀,简直是唱话本一样的存在。”
“可不是?那男人连名字都是皇后起的。啧啧啧,目睹心爱的女人锁在深宫里,从此天各一方,你为君我为民,连见面都得下跪行礼……劳燕分飞,说书都没这么精彩。”
“真的假的?说的这么神神叨叨,好像你们亲眼瞧见了似的。”
“你快别说,还真有人瞧见了,我侄子的堂兄的表弟便是宫中侍卫,去年随行帝后出宫下榻普济寺,可不是亲耳听到了?”
江策休沐时带着殷寻舒出门逛街,被这些无中生有的言论气到半死,当场命人拿了下来,带回去自己审问。
堂堂大理寺审个谣言出处还是很容易的,没两天就层层追踪到最源头,正是朝堂上主张“不可寒将士之心,不可失太皇太后之情”的韩、程两家。
江策直觉这事不对,传信给了江怀柔,让她注意防范宫中变故。
江怀柔收到信后,心想,怎么又是冲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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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元净已经在享受书斋的暑假了。
天气太热,老太傅给学子们放了假,以免这些身娇肉贵的金枝玉叶来回奔波,给热出什么毛病。
元帝启了冰窖,下令所有诞育皇嗣的小主,以及妃位以上的娘娘可以按例起冰。
至于长平宫和东宫,可以要多少有多少。
玉晚月带领几个小太监去抬冰桶回来时,脸色都不大好看。
“怎么了这是?”小公主打着手势道。
“还不是那帮碎嘴的奴才,整天胡说八道,说皇后娘娘……都那样了,陛下居然还待她一如往昔,也不怕头上绿光大作。”
说话的是公主殿里的掌事太监,小同子。
“他们甚至还说……东宫里坐着的那位储君也不知是不是皇室血脉,万一不是,这江山岂非拱手让人?”
玉晚月当时也是气得差点扇人,连做几个深呼吸才忍了下来。
元净摆了摆手:“就这?”
“三人成虎啊小公主,奴才们自然是不信的,可宫里宫外都是这些谣传,万一陛下信了,文武百官信了,皇后娘娘怎么办?太子殿下和公主您又该怎么办?”
小同子都快哭了,满脑子都是滔天大祸,阖宫问斩的情景。
元净笑了笑:“那没办法,你们只能陪我一块死了。”
小同子吓得打了个嗝。
玉晚月坚定道:“若如此,奴婢一定至死陪着小公主。”
有韩程两家牵头,朝中对国母的批判声越来越大,不少街头摊贩直接放话,说自己见过年轻的皇后与奸夫。
流言传得太过厉害,每日上朝奏事完毕,总有一批大臣要回到这个话题进行声讨。
元帝刚开始看起来十分不悦,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到后来经过他们锲而不舍的上书,元帝也慢慢重视起这件事,表情一天比一天凝重。
半个月后,长平宫和东宫双双闭门落锁,说是出了内贼,要清查到底。
在此期间,不许任何人探视和打探消息,只有两三个奴才能进出送物资。
后宫众妃请安无门,群龙无首。
议论声越来越大。
前朝闻风而动,倒向讨伐的人又多一批。
在皇子所关了有段时日的元路遥仰天大笑三声,反手将旁边的自省书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
就算本殿下出不去,终日禁足在这四角的天地,你长平宫也别想成为我的对手。
只有皇后倒了,六丫头才能倒,她身边的玉晚月才能不足为惧。
届时,管他上天注定还是什么预知梦,他想要这个人就要这个人,想杀就杀,叫她再也翻身不得!
他提笔写上一张纸条,折成方块,塞给送饭的小太监,让他悄悄带出去。
这小太监早年受过纯贵妃的恩情,愿意帮他这个忙,只是陛下看得紧,自己又如何能在众多监视之下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宫?
他一边想着,一边在宫道上撞到了小同子。
“哎哟——”
两人捂着脑袋,同时后跌,摔了个屁股墩儿。
“同公公?您没事吧,真是对不住!”
小太监见撞到的是六公主身边掌事太监,下意识摆出毕恭毕敬的神态,把人搀起。
说到底,人家再怎么落魄,位阶还是比自己高的。
“都怪小的走路不长眼,没撞疼您吧?”
“没事没事,还好咱家皮肉厚实……这要是摔出个什么三长两短,误了差事,那可是要挨板子的。”小同子抓过他的手,借力站起,好一会才立稳。
“你这火急火燎的是要做什么去啊?可千万长点心,免得冲撞了贵人。”
“刚给三殿下送完饭,这便要回去了。”小太监圆滑惯了,脸上摆出笑嘻嘻的表情,“同公公教训得是,小人一定多长几只眼睛。”
“好了好了,你去吧,走路当心点。”
待人走远后,小同子从另一条路绕回了公主殿。
元净正对着一大缸的冰块扇凉。
“小公主,奴才幸不辱命,已替换了三殿下要送出去的纸条。”他从袖口掏出张叠成方块的纸,呈递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