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柔和元帝都是微微一愣,很快又被生气和愤怒重新掩埋。
显然,他们习惯了以命忠君忠主,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背叛之人的行事,也不愿理解。
倒是元平硝心底卷起些浪涛。
眼前人不看,何以看天下。
元净注意到他的表情。
当了太子之后,他也学会喜怒不形于色,虽未表现出来自己的情绪,可元净还是从他思索的眼神中明白,这个哥哥是个注重民生的人。
假如日后他真能当上皇帝,应该也能把这个国家治理得很好吧。
无夏继续道:“秦楼台经常到江府来拜访江大人,后来许是发现我们对此事有怨气,便私下找了我们,给我们巨额银票,让我们替他做事。”
那时两人表面看起来尚是和睦,在外人看来,江策是提携秦楼台的贵人,说声恩师也不为过。秦楼台出入江府如同自己家一般,时间一长,便把江府的状况通通看在了眼里。
殷寻舒虽嫁给江策,却并不是什么勤于内宅的夫人,而是同江策一样把心思都花在断案之事上。陪他分析案子,同他一起熬夜,为他出谋划策,还受害人和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总而言之,在后宅大夫人这个身份上,她是不曾上过心的。
所幸江策也喜欢她这样的性子,多年来从未纳妾,身边只殷寻舒一个女人。
自打江怀柔记事起,府上的事情大多都是由管家来操持,这个母亲未曾教过她什么闺阁和女红女训之事,反倒甩给她一堆男人才要学的史学诗书,以及历代考状元要作的文章。
后来,她也这么教给自己的儿女。
于是乎,秦楼台就这么钻了空子,利用府上众人的怨气,溃于蚁穴。
当一众下人都站出来指证江策包藏祸心,并说得有鼻子有眼时,他百口莫辩,只能先保住妻女,自己认下了这罪责,流放于西北。
殷寻舒不顾阻拦,硬是陪着他一块去。
阿归道:“江府被封之后,我们这些下人被发卖给人牙子,原本想着秦楼台能将我们接到秦府好生安置,结果不仅没有,反倒让人来杀了我们!”
说到这,他眼中一下子红了,恨不得将眼前人扒皮抽筋。
“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可没想到他居然买通杀手来追杀我们。我们往南逃,往悬崖和深山里逃,好不容易才摆脱掉,可是……可是阿留他不小心跌下山崖,摔死了。”
无冬也擦着泪道:“我们虽活了下来,却也受上不少伤,好几次险些扛不过去。”
再后来,他们找到一个村落生活下来,日子过得苦不堪言,种地养猪什么都要做,两位姑娘身边没有男人,经常被村里的汉子骚扰。
要不是有阿归不要命地挥舞着锄头赶来,只怕已经被玷污了。
这时候再回想起在江府的日子,简直是赛神仙。
“你们若是不贪图那几两钱,又何至于沦落至此?”江怀柔咬着牙,“若你们当真觉得不公,为何不向母亲说明?她只是不理事,又不是苟待下人!”
“奴婢不敢啊。”无夏哭了出来,“若说,便是对主家不满,是要被发卖出去的。”
元帝轻轻地握着拳头。
如此说来,秦楼台在拿捏人心这块,当真是炉火纯青。
他可以比旁人看到更多的的东西,感受到更多的东西,还能四两拨千斤。
若非心术不正,在为官这条路上,他能走得更远。
“假盐引,假账簿都是奴才们放的,也是奴才把江大人私下见众位大人的事情告诉给秦楼台,人证也是我们串通好的。”无冬抬起眼,“陛下,江大人是好的,他从来没做过坏事。”
元平硝早已经审问过他们,此时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也全盘托出。
当年,是协亲王想掺一脚盐商这行,无奈身为亲王,只能老老实实接受皇室的奉养,世袭王位,很多事都是有名无实。
若皇帝信任他,便会派他做些重要之事,若不信,那便只是个空有虚位之人。
元帝在多疑这方面向来是满分答卷,他表面上最是疼爱协亲王和荣亲王两位弟弟,给他们最好的封地,但实际上,从未让他们接手过任何一件要紧的事。
此事外人不知,当事人却不可能不知。
协亲王不满于现状,又因自己的封地清州临海,做盐商是巨利的,所以看上一个刚刚在清州拿到盐引的商人,想收买他为自己做事。
可此人竟然性子倨傲,直接告诉他自己虽为最末等的商人,却也知道何为有所为,有所不为,就这么拒绝了他。
协亲王恼羞成怒,将这位商人给杀了。
盐商的家人不知道儿子为谁所杀,只觉得此事牵扯甚大,索性托关系直接求到京城大理寺中,而身为大理寺卿的江策更是高度重视,亲自接下此案。
江策没日没夜地查着,好不容易查出是协亲王所为,哪知对方来了个釜底抽薪,不知何时与他的少卿联合在一起,将罪名全都反按在他身上。
再后面的事,便无需说了。
江怀柔脸色苍白地看向秦楼台:“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秦楼台道,“娘娘是问为什么要害您的父亲,还是在问为什么要同协亲王混在一起?”
江怀柔道:“本宫也算同你相识多年,竟不知你是何时起了那些歪心思,少卿这个位子在大理寺虽不是最高,却也是一人之下的存在。”
“父亲向来看好你,迟早会将那位子让给你,究竟是有什么理由能让你这么着急?”
秦楼台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迟早是多早?”
他直起身,擦干嘴边的血迹。
“等他致仕后?还是等到我七老八十?有他在一日,便永远于我有提携之恩,世人提起我永远只会记得说我是他带上来的人,运气好,有一个好伯乐,好师父。大理寺谁会把我放在眼里?”
他说这话时十分激动,眼中也红,却并没什么恨。
元净演了多年的戏,一眼就看出他并没有走心。
不是为事业,那就只能是为情了。
这家伙,竟是个走纯爱路线的。
一个纯贵妃都能让他做到这程度,在京中贵圈里一众薄情寡义的人中,也属实算得上稀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