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幸看着两人回到了屋子里,过了很久,他才迈着沉重的步伐往里面走。
从刚刚到幻境里,他能完全感觉到暮那舍的情绪,那种如潮水般的情感,让他感觉到了无尽的窒息,甚至想要逃离。
与他共鸣着,又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灵魂在纠缠。
屋内的陈设古朴简约,干净的没有一丝灰尘却尽显孤独寂寥。
半掩着的窗户前的枯藤,桌上的茶杯,凝滞的烛火,一瞬间,外面已变成了夜晚,漆黑一片。
周幸找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小角落里找到了少年。
他裹着毛茸茸的大氅,像是一个白色的小毛球,手里拿着一把小刀,还有块通体无瑕的白玉,在上面小心翼翼的雕刻着。
很快,一朵花的大致形状就出来了。
周幸一眼就认出了这花就是暮那舍。
或许雪豹要他找的就是这朵白玉雕刻的花。
这次暮那舍没有再出现了,就好像屋子里的这场幻境变成了少年一人的梦境。
他就蹲在角落里雕刻手里的花,等到外面的月光倾洒了进来,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才感觉到了什么,不顾自己手里的刻刀,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门口,跪坐在了长廊上,月光就落在了他面前。
“暮那舍…”少年伸出手,去握眼前的月光,但根本握不住。
他与之前看到的少年完全不一样,不像周幸刚刚看到的那样木讷无神,现在更像是活着的。
他努力的去勾天上的那轮明月,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拥有。
最后他好像放弃了,坐在了地板上,曲着腿抱着膝盖,看着月亮发呆。
这次没有人会从后面将他从冰冷的地板上抱起来了。
“暮那舍。”
明月旁边的云层散开,露出了繁星点点的星空,有小有大的,都离得很远,是触碰不到的。
“暮那舍说,每颗星星都有着自己的灵魂,它们是活的。”他小声地说着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一直没有停下。
“溟骗了我,他说暮那舍是一颗种子,但明明不是,他是天上落下来的一颗星星,我却把他当成种子埋在了土里,还让他开花,我可真坏。”
其实他并不知道什么才算是坏。
但是他觉得,只要是对暮那舍不好,就是坏,因为暮那舍经常这么说他,说耀是个坏小孩,不听话,不乖。
他怕暮那舍不要他,所以就要听话就要乖。
但暮那舍还是不要他了。
周幸感觉到了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就好像暗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存在。
云层又把星星盖住了,连带着月亮一起,将它清冷的月光全部挡住了,不愿意施舍给看着月亮的人。
天空中飘起了雪,洋洋洒洒,从小到大,很快冷意就起来了。
“下雪了,要回去。”少年立刻跑进了屋子里,关上了门,裹着他的大氅,继续雕刻起了他的花。
时间一直这样重复着。
他不吃不喝不睡觉,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疲惫。
月亮出来了就跑出去看月亮,下雪了就回到屋子里,有星星的时候就会对着星星说话,说的都是话语里永远都离不开暮那舍这三个字。
他像是一只被人丢弃的小兽,守在屋檐下,等待着主人的归家。
一个冬天,两个冬天,三个冬天…数不清过去了多少个冬天。
他的生命像是永远停在了这一刻,小院的门永远紧闭着,他从来不靠近,却在等人来推开。
周幸试过了,他也无法离开那扇门,被少年一起困在了这场梦境了。
他有一瞬间的迷茫和疑惑,到底要让他看到什么?或者说知道什么?
与暮那舍有关还是与这个叫耀的少年有关?
心里升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郁闷,让周幸下意识地碰了碰胸口,然后摸到了一处硬边,那是他把镜子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镜子可以变小,还没有巴掌大,放在心口刚刚好,或许是放了太久了,早已经习惯了。
他将镜子瘫在手心,往上面滴了一滴血,镜面上出现了谢非的身影。
在一片雪茫茫的天地,他站在风雪中,明明连脸都看不清,周幸却能看清楚他的眼睛。
周幸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是那种身体的每一处血液的流动,心脏脉搏的跳动,都在想念他。
想用努力压制,只会让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不可遏止。
这一瞬间,周幸好像明白了什么,看向了屋檐下的少年。
他们此刻的心情好像是一样的,都在如此疯狂的思念着一个人。
又下雪了。
少年回到了屋子里,他的花已经雕刻到最后一步了。
刻刀划过花枝,少年在上面雕刻的最后一笔,是暮那舍的名字。
“咯吱。”外面的门被推开了。
来人却不是少年等的那个。
女人穿着红裙,手臂上搭着浅黄色的披帛,在空中漂浮着。
她踏风雪而来,绫纱遮面,雪面并未留下她的脚步,像是漂浮着的。
“他不回来了。”
她站在少年的屋门口,并未踏足他的领地,只是用最平静冷漠地语气说:“数年前天倾银河落忘川,一道裂口要将整片天地都吞噬,众神用尽所有神力,只是勉强将天补上了,不出半月,那道裂口就打开了。”
少年将刻好的花小心翼翼的抱在了怀里,衣服有些凌乱,赤脚走到了屋檐下,问:“然后呢?”
“补天需要一块石。”女人只是说了简单第一句话,少年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眼泪不自觉的滑落,落在了怀里的玉石花上。
“没有哪块石头比永恒的星辰之石更合适了。”女人眸光有一瞬间的颤抖,好像于心不忍,最后又叹了口气道:“耀,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不会的…不可能的…”耀直接跑到了女人面前,踩在了冰冷的雪里,哭喊道:“暮那舍是不会丢下我的!他不会的!”
“他没有丢下你。”她伸手抱住了少年,轻柔的拍着他的背,安抚道:“他还在,只是无法看见而已。”
“这不一样。”
不能出现的暮那舍,不能对他说话的暮那舍,不能抱他的暮那舍…
耀根本无法承受这种打击,整个灵魂都像是裂开了,碎成了一块一块的,恨不得和天地融为一体。
“他在离开前,将苍山从空间里抹去了,所以没有人能发现苍山的存在,而在里面的你也感觉不到外界任何的变化,耀,你的时间连同着整个苍山都被静止了,这便是暮那舍的永恒之道。”
“每天都会出现的月亮与星辰,每晚都会落下的雪,是他为你搭建的梦境,你在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速,便会永远记着他。”
“我今日来,便是带你离开的,离开苍山,离开暮那舍。”
她用最温柔的语言说着最残忍的话,哪怕耀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衫,也不为所动。
“他在哪儿?”
“天地倒悬,银河之口被冻结,位于深渊之下,那里是永恒之境,无人能靠近。”
“他在一个即便是神明也无法触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