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上前见到裴天阳还如秋天枯槁的草木,而现在的他已经就像是在寒冬里枝头摇曳的枯叶,好像随时一阵风就能把他带走似的。
不过,裴天阳在看到佑儿的刹那,灰暗的眼睛亮了,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佑儿,可是佑儿在他的手伸过来时,一下子躲到初夏怀里,那一刹那,裴天阳的神色有些僵,还有让人不忍直视的失落。
“佑儿不认得我了,”裴天阳低喃,“连佑儿也不理我了。”
那样哀戚的声音,就像是一根线勒住了初夏的心,她是怨他,可是并不代表她的心已经冷硬如石。
她知道如果没有裴天阳就不会有现在的佑儿,他是佑儿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因为如果不是佑儿还活着,她就是自责也会自责死的。
“他是太长时间没见你的原因,”初夏终是不忍的解释。
裴天阳苦涩的笑了下,“夏夏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现在是人人都恨。”
初夏无法说什么,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是人之将死。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呢?
宁冉走过来,“我带佑儿去外面玩一会。”
初夏把佑儿给了她,可是没等宁冉走出去,病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人未见声先闻的声音响起,“裴天阳我来了,要说……”
后面的话因为看到了病房里的人而戛然而止,而初夏和宁冉也看到进来的人,脸色都微微一变,还真是冤家路窄,竟然会遇到雷佳音。
雷佳音看了眼初夏,便看向宁冉,用十分鄙夷的目光将她自上而下打量了个遍,阴阴说道,“宁冉,牢饭的味道如何啊?”
虽然宁冉刺伤了雷洛城,但如果不是她,宁冉根本不会坐牢,对于这一点不仅初夏清楚,宁冉也心知肚明。
“还不错,”宁冉本不想搭理她的,但是她不惯雷佳音的样子,如果她沉默了,倒又让雷佳音又得意。
雷佳音知道宁冉是百毒不侵那种女人,就算是内心受了伤,表面上依然能平静如水,她哼了声,目光落在了宁冉怀里佑儿的脸上,“哟,这是哪来的?宁冉想不到你连小杂种都生了。”
她根本就是故意,她明知道这孩子是初夏的。
这个女人挖苦讽刺她可以,但是伤害初夏和孩子不行,想到之前她对初夏的伤害,宁冉真的恨不得将她撕碎,“雷佳音你把嘴巴放干净点。”
宁冉的平静因为雷佳音对她底线的碰触而崩碎,雷佳音呶了下嘴,“怎么我说错了?也对哈,你在牢里坐着,连个男人毛都见不着,又怎么会生孩子?这是别人的野种吧!”
说着,她又看向初夏,初夏听她一口一个野种,直接走了过来,抬手就要甩过去,但是手没落下,便被一只大手给拦下,雷洛城一脸阴沉的出现,这让初夏和宁冉都十分意外。
尤其是宁冉,呼吸的节奏明显都变了,这是她第二次见雷洛城,第一次的时候是那次在商场。只不过宁冉很会掩饰,除了离她最近的初夏,别人根本感觉不出来。
“跟我回去!”雷洛城松开初夏的时候,对着雷佳音冷呵。
雷佳音一下子收了所有的嚣张,立即摇头,弱弱的,娇娇的对着雷洛城说道,“哥,你别拿我当犯人一样的看着好不好?我来就是想看看裴天阳,怎么说他也跟我睡过。”
雷洛城的脸因为雷佳音的话而难看,他扫了眼病床上的裴天阳,直接拽起雷佳音往外走。
雷佳音不愿离开的声音一直飘飘回回,最终消失,初夏看了眼宁冉,她仍旧面色平静,可是初夏知道她的内心已经波浪翻滚,“小冉……”
“我带佑儿去外面的草坪玩一下,”宁冉打断她要说的话,抱着佑儿离开。
病房的门重被关上,屋内又一片平静,初夏看了眼裴天阳,他始终没说一句话,好像是个局外人一般,想到他和雷佳音的龌龊事,她对他的那丝怜悯之心消失,“裴天阳你真让人恶心。”
裴天阳知道初夏嘴里的‘恶心’是指什么,苦笑了下,“我是不想恶心,可也要有人给我机会。”
听到这话,初夏瞪了他一眼,“你这种人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会有机会。”
她这样怨恨的话让裴天阳的脸色变得更加难堪,他伸手捂住胸口的位置,露出十分痛苦的样子。
起初,初夏以为他又是在装,可是看着看着就感觉到不对,连忙去叫医生,医生给他检查了一下,便有护士过来,拿着一只针筒对着裴天阳就扎了下去。
初夏不知道是什么,问向了护士,可是当护士回答是杜零丁时,初夏还是不能接受的踉跄了一下。
这种药物是麻醉中枢神经的,有短期的止痛作用,一般在癌症病人晚期缓解痛苦时使用。
之前,虽然知道裴天阳生命不将久已,但这一刻初夏才真的感觉到了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裴天阳看着她哀戚的表情,对着她微微一笑,断断续续的说道,“别这样,我还是喜欢你之前那个样子……夏夏,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贱,每次你骂我打我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只有那个时候,我才感觉到你没把我当成外人,我是离你最近的,我……”
砰!
她话没说完,病房的门被重重的撞开,宁冉一脸慌张的跑了进来,什么字都没说,便在病房里四下乱看。
初夏见状,连忙问道,“小冉怎么了?”
宁冉嘴唇哆嗦,初夏这时也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了她。“佑儿呢?小冉,佑儿呢?”
宁冉的脸已经成了灰白色,看着她这样,一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袭上初夏的心头,手紧紧的抓着宁冉,声音开始发抖,“佑儿呢?小冉你告诉我,佑儿去哪了?”
宁冉看着初夏,艰涩的吐出几个字,“对不起,夏夏……佑儿,佑儿,不见了!
轰——
初夏如被人当头劈了一刀,她一把掐住了宁冉的肩膀,“小冉你不要吓我。”
另一边裴天阳也挣扎着坐起身来,“夏夏别慌,可能是佑儿一时调皮跑丢了,有可能就在附近,你们再去找找。”
初夏怔愣了几秒,松开宁冉便往外跑,宁冉也紧跟着出去,可是根本没有,佑儿才一岁多,路走的并不稳,走几步路就容易跌倒,他不可能自己悄无声息的跑出大人的视线这么远。
初夏在找了一圈后,不安在心里放大,宁冉自责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是初夏这辈子第一次见宁冉手足无措。
初夏不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佑儿没事,这时医院广播里传出裴天阳的声音,他请大家帮忙留意一个走失的小朋友。
听着广播里裴天阳对佑儿特征的描述,初夏狠狠的咬住嘴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也不觉得痛。她真是糟糕透顶的妈妈,她之前就差点把佑儿弄丢了,这次居然还不小心,活该路东骁生气不理她。
想到佑儿之前的不见,她第一个想到了林筱,她颤抖的拨通了林筱的手机,没等她开口,便哭着哀求,“姐,你怨我恨我都行,别伤害佑儿,把佑儿还给我,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
“佑儿怎么了?”林筱的声音传来,有些发紧。
“佑儿不见了,是你把他带走了,对不对?姐……”
“我没有!”林筱斩钉截铁的几个字,打断了初夏的哀求,她又重申,“这次不是我。”
不是她!
那还能有谁?
初夏已经全身发冷,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已经虚弱如纸的裴天阳居然从病房里出来了,他看着她,声音轻柔,“没事,医院里每个角落都有监控,我已经叫人去查看监控了,要不了几分钟佑儿就会被找到的,到时候把他抓回来,狠狠的打他屁股!看把他妈妈急得!”
这个时候他还安慰她,后来当初夏看在墓地回想起这一幕的时候,她终于确信这个男人是真真正正爱过自己的。
可是当时的初夏情绪完全被丢失佑儿的心情左右。她抬头看着裴天阳,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颤抖着,“裴天阳你是对不对?你好好的为什么叫我带着佑儿来医院,这又是你的阴谋对不对?你还想怎样?你都要死了,你还想怎样?”
裴天阳的脸色因为她的话而抽搐了几下,那种样子比先前他在病房里承受病痛里还要强烈,“夏夏,不是我。”
“我知道是谁了,”这时宁冉突的说了一声。
初夏连忙看向她,宁冉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吐出了让初夏头皮都炸的三个字,“雷佳音!”
雷佳音的变态初夏是见识过的。她不敢想像佑儿落在她的手里会怎么样?
初夏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上,裴天阳连忙蹲下来扶住她,脸上也露出不安的神色,他掏出手机拨了雷佳音的号码,那边雷佳音的传来,“姓裴的,你现在不应该正和那个小贱人你侬我侬吗?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佑儿是不是在你手上?”裴天阳虽然气息虚弱,但是这几个字格外的有力。
“哈哈,”那边雷佳音传来刺耳的尖笑。
初夏一把夺过手机,“雷佳音你把佑儿还给我,你不要碰他,你……”
“不要碰?”那边雷佳音再次冷笑。“我还就碰了!”
她说完,初夏就听到佑儿嗷的一声嚎哭,初夏五脏六腑都吓移了位,“雷佳音你不碰他,不要!”
“放心,现在他还死不了,我只是在他粉嫩嫩的脸上咬了一口,”雷佳音的话让初夏差点一头栽到泥里。
“雷佳音我求你了,别伤害佑儿,你想对我怎么样都可以,我答应你,我现在就去找你,别伤害佑儿。”初夏苦苦哀求。
“现在我对你玩你已经没兴趣了,”雷佳音的声音不紧不慢,却磨的初夏心都碎了,“还是粉嫩嫩的小娃娃好玩,我的大蟒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嫩的美味了。”
“雷佳音……求你,求你不要伤害佑儿……”
可是不论她怎么哀求,雷佳音已经掐了电话,再打过去就是关机,而初夏没有发现宁冉这时已经不见了。
佑儿是在她手里丢的,她怎么能坐视不管,她去找雷洛城了。
医院的工作人员过来,说是找到佑儿被带走的视频了,初夏死死的盯着屏幕,画面上,宁冉和雷洛城争执着什么,佑儿就在他们旁边欢快的跑动着,突的一只圆球滚了过来,佑儿便被圆球吸引,他追着圆球,刚刚追了上去,雷佳音便出现了,她抱起佑儿走了,临走还对着监控做了个V的手势。
她根本没怕被拍到,她这是故意在告诉初夏和路东骁的,看着这一幕,初夏眼前一阵阵发黑。眼泪唰啦流了出来。
裴天阳搂住她的肩膀,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安抚她,“别这样,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马上通知路东骁回来。”
初夏死死的捏住拳头,拿出电话的时候手抖得不成样子。
裴天阳看着她脸色惨白的样子,知道要她亲口跟路东骁说出儿子丢了有多艰难,夺过手机,他听着那端传来的声音,沉重的说,“路东骁,你马上回来吧!”
路家。
气氛紧张的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初夏靠着窗子,双目发直的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
裴天阳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背,“你吃点东西吧,这样不吃不喝你会垮掉的,佑儿回来后还需要你照顾。”
初夏闭了闭眼睛,讷讷的说,“佑儿,这个时候他要看动画片的,他看动画片的时候要含奶片,他……”
听着她失疯一样的喃喃自语,裴天阳心里也不好受,若不是他叫她们母子去医院,也不会给雷佳音创造了机会掳走了佑儿,现在他只祈求雷佳音还有点最后的良知。不要伤害佑儿,否则他真是万死不足。
哐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路东骁进来,三步并做两步的冲了过来,一把扯开裴天阳,双手掐住初夏的手臂,急怒交加,“到底是怎么回事?雷佳音怎么有机会带走佑儿?”
初夏早已沉浸在佑儿失踪的惊恐里,整个人都快魔怔了,面对路东骁的质问,她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佑儿。
裴天阳见状,伸手去拽路东骁,“不要怪她,她也……”
砰——
裴天阳话没说完,就重重的挨了一拳,本就弱不禁风的他,这一拳几乎要了他的命,裴天阳趴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路东骁并没有就些放过裴天阳,他上前揪住裴天阳的衣领,冷冷的警告,“佑儿最好平安回来,否则我一个个清算,裴天阳,你是头一个。”
说完。他冷冷看了眼初夏,夺门而出,初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追出去,而路东骁已经开始打电话,他一边烦躁的解开衬衫的扣子,一边对着听筒那端的手下发号施令,“去给我放消息,谁要把雷佳音给我找来,或者能把我儿子找到,我路东骁一切条件都认!”
他打完这个电话,又打另一个,初夏就那样看着路东骁打了很多电话,也接了很多电话,而整个过程,她只是愣愣的看着,耳朵仿佛失聪般再无声响——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是呆呆的,不一会的功夫,路家便来了好几个人,看着他们随着路东骁回书房报告汇集上来的消息,初夏孤零零的一个立在客厅中央。
她仿佛听到了佑儿的哭声。
她心猛地一惊,忽的想到了什么,连鞋都顾不上换,踩着拖鞋便跑了出去。
初夏来到雷家的时候,鞋子都已经跑掉了。一只不知丢在哪里,另一只落在了出租车上。
雷家的大门紧闭着,依如她第一次来时一样,初夏赤脚跑去砸门,双手砸在铁大门上,哑着嗓子喊,“帮我开下门,雷佳音我求你把孩子还给我!”
看门的大爷出来,初夏立即苦苦哀求,“大爷,求你帮我开下门!我儿子在里面,他怕黑的,他看不到我会害怕的!”
初夏早该来这里的,她都吓糊涂了!
只是她太傻了,如果求雷洛城有用,如果佑儿在这里,路东骁就是硬抢,也把佑儿抢走了。
守门的大爷看着狼狈的初夏叹息,“姑娘,对不起啊,我不能给你开门,我要是开了门,雷先生是不会饶了我的。这里没有什么孩子的,你要找,去别处找,这里肯定没有。”
初夏手都被大门的铁锈刮出血了,却还是不管不顾的敲着门,哀求着,“大爷,雷佳音带走我了的儿子,她就住在这里,我的孩子就在这里,求你放我进去。”
看门的大爷看她哭得凄惨,想让她进去,但想到雷洛城的规矩也很为难,劝着她,“姑娘,我真的没有骗你,这里真的没有什么孩子,只有雷先生一个人,不对,还有……”
大爷说了一半又止住,向着幽黑的楼上看了一眼,再次无声叹息。
初夏头抵着冰冷的铁栏杆,哀哀的喃喃,“大爷,是雷佳音亲口承认她绑了我的儿子,这是她的家,她一定带着佑儿在这里的。”
有句话叫急疯失心,初夏现在就是,雷佳音怎么可能把佑儿藏在这里,但是现在她根本想不到这一点了。
看门的大爷看她比哭还痛苦的神情。也理解她的心情,其实关于雷佳音的行为,看门的大爷似乎也了解一些,可是他真的不能放她进去,叹息的劝道,“真造孽啊,大人的事何苦要扯上小孩子?姑娘,这么大的事你别自己扛着,你家男人呢?他有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孩子真不在这里,你赶紧回家吧,我看你不像是福薄的人,孩子和母亲连相,肯定也是个讨人爱的孩子,听大爷一句,孩子一定会没事,会逢凶化吉的。”
初夏看着陌生的老大爷,不知怎地控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逢凶化吉!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相信面相和命运的这一说,如果真的看面相就知道人能平安长命,那她的佑儿一定可以平安回来。
幽深的楼上,一双眼睛看着大门口可怜的女人,冷冷勾了下唇,“怎么样,看着你的好朋友这样卑微可怜,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宁冉的心如同刀绞,她痛苦的闭上眼,“雷洛城,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佑儿?”
“佑儿不在我手里,”雷洛城一身的黑衣,与窗外的夜融成一体。
以前宁冉听说过撒旦一词,她从不知道这个词有多恐怖,而此刻看着雷洛城,她终于为这个词找到了主人。
“雷佳音是你的妹妹,雷洛城你想救佑儿,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宁冉咬牙。
雷洛城冷呵了一声,手里的水晶杯挑起她的纤细的下巴,唇角带着一抹幽冷,“宁冉,我们在一起那么久。这还是你第一次如此看得起我!”
宁冉头一拧,躲开他的碰触,“雷洛城你究竟想怎样?才肯出手救佑儿?”
路东骁打过电话来,雷洛城当着宁冉的面直接回绝了,她知道雷洛城在等她开口,可是她真不知道自己对于他还有什么价值?
“怎样?”雷洛城重复,声音低低的,在这样静寂的夜里,如同大提琴般悦耳,“宁冉,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思?”
他说的很慢,像是能磨人心智,宁冉微微闭了闭眼,“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对于我来说,能给你的也就是这具被人玩烂的身子,如果雷少不嫌弃,那就来吧。”
宁冉看了眼屏幕里的初夏,背过身,缓缓的褪下衣衫,没有开灯,只有月光盈照的房间,她的身子如同洁白的美玉般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雷洛城看着看着,眼底的光开始变换,但他并没有动,宁冉一丝不着的站在那里,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长的她开始全身颤抖,她闭了闭眼,“雷洛城你他妈的能不能快点?”
听到她一声,雷洛城笑了,“怎么,这么久没被男人上,就这么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