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世界是白茫茫一片。
没有玫瑰,也没有夕阳。空气里也没有,而是刺鼻得令人忍不住抬手的药味。
“他醒了。”有人低声说。
眼前还十分模糊,是近视了吗?我每天都有遵守时间表,怎么会近视呢。
那些流动的像牛奶一样的,是什么?
我是不是睡糊涂了?所以才在做梦。
“杨小公子,杨小朋友……听得到吗?”
和蔼又熟悉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到过。茫然的眼神朝声源看去。
噔——
玻璃碎在地上,它的主人甚至没有碰过它一秒,没有喝过里面的水。然而,作为家具,用自己的死来替主人宣泄恐惧,也是死得其所吧?床头柜晃出摇篮椅的感觉。手背插入针孔的地方渐渐渗出了血迹。
它还在说。“小朋友,别紧张。叔叔是你爷爷的同事。我们见过的,还记得吗,在你的生日宴会上。”
生日宴会?它的声音确实跟叔叔们很像。可这不过是怪物的伪装。
房门又被撕开了一条缝,惨白的世界又多出一抹黑色和红色。黑色是怪物的发色,红色则是它们的眼睛。
一个怪物问,“他怎么了?”
“刺激太大了吧。毕竟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死状。”
父母的……死状……?
啊……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怪物杀死爸爸妈妈的一幕。它的脸上同样戴着面具,披着鲜红的人皮。
而现在,怪物的同类也站在我面前。它们在用言语试探,电视里不是经常这么演么?怪物会伪装成你的同伴,向你套话。杀人凶手也会扮演各式各样的角色去敲击目击证人。如果你一不小心说出自己目睹的真相,那凶手便将杀人灭口。
它们也是一样的!用温情细语麻痹我!装作我的朋友!太天真了!那种样子——那副样子,怎么可能是人?!
身体忍不住颤抖,想要喊出声,想要逃跑。
但是,仅凭我是逃不出房间的。冷静,杨怀朔。要冷静!它们现在只想套话,不想杀你。所以一定要冷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先逃出房间再说。
有条蚯蚓从喉咙里钻出,好恶心,好想吐。而当我将蚯蚓吐出来时,才发觉根本没有蚯蚓。“……我的爷爷……不在吗?”
面具齐齐对准我,它们盯着我,它们看着我,它们正剖析着我的嘴,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藏着糖果。
“他在赶过来的路上,刚刚我给他发消息了。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的爷爷了。”
我才不信!恐惧令我忍不住发抖,喉咙好干,好想喝水。可怪物的世界里哪会有正常的水源?!
我看着它们端来的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是臭水沟吗?还是袜子和内裤的洗衣水?又或者是它们喝剩下的人肉汤?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可我绝对不会喝!
手不小心抖动一下,杯子又一次死在地上。“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再去给他倒一杯。”
喉咙要冒烟了,连唾沫都宛如刀片。
我能坚持多久呢。
爷爷,你在哪里呢?
……
那并非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发生于眼前的场景。
他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将其永远储存了下来。他还记得那些人的嗓音,记得后来推开门的爷爷,记得爷爷是怎么将他们赶出去的情景。他还记得自己不停抖动的身体,记得双手盖不住的冷汗,记得心脏的绞痛。
那些怎么可能是虚假的呢?
不可能!
惩罚游戏还在继续。
李铭继续问道,“你有考虑过超自然能力介入的可能吗?”
“没有。”
“因为你看不见?”
“是。”
“同样是看不见。你不相信世间存在非人元素,认定亲眼见到的就是凶手。同样是看不见,杨苏棣并不相信你的话,而你因此跟他吵了十几年。按理讲,不被别人相信的你更应充满对新世界的探索欲、求知欲。可你花了十几年,就为了找一个可能不存在的证据。导致镭异变的元素,是什么?”
这也是李铭想要问出的问题。他看过杨怀朔的剧本,知道他过去发生了什么。可不代表他知道真相。
那是骗人的。
在杨怀朔的剧本里,李铭看到了他曾看到的一切。看到了夕阳下的凶手,看到了戴着面具的人群与法庭。
所以李铭也搞不清,杨怀朔看到的到底是真实,还是幻想。这是他自掌握天赋以来,看过的最具幻想特色的剧本。
看来剧本也不是万能的,尤其是这种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的过去。如果以后有机会,要对杨苏棣观剧一次。他一定知道的比杨怀朔多。
不老泉世界连续的大白话剧本让他有些腻味,突然来了一个悬疑片场的剧本,着实令李铭一阵惊喜。调味料……名不虚传。
而更令他感到好奇的,还是杨怀朔的态度。作为常年被否定的过来人,李铭很懂得自己所见所闻被当成做梦的感受。这种情况下只有两种可能。
一.被正常人洗脑成同类,将过去看到的,听到的当作噩梦。然后正常生活。
二.坚持自我,从此被当成神经病。运气好说不定会加入某些社团,成为中二一族的成员。运气不好就当一朵高岭之花。
可从目前的观察结果看,杨怀朔对当年的目击场景深信不疑,为此寻找了十几年的线索。也就是说,他认为自己看的凶手便是真实。
可另一方面,他又不相信世上存在着非人异种。他不认为超自然现象的存在。所以杨怀朔又觉得,当年眼见不一定为实。
一会儿为真,一会儿为假。而且两者对应的是同一件事。如此明显的逻辑错误,自诩为侦探的杨怀朔居然没有发现?
还是说……
李铭思考了十分钟,杨怀朔也保持了十分钟的沉默。看他的样子,李铭也知道本人尚且处于迷茫期。
“如果你也没有答案,我可以将这个问题保留。”
杨怀朔皱眉,“总觉得你在挖坑给我跳。”
“很遗憾。”李铭说,“你已经在坑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