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要找的人此时正跟着她姑父在村里挨家挨户的转,家里堂的,表的,一个族谱上的亲戚该通知的都通知了一遍。
等他们回来时,家人已经帮老爷子穿戴好了寿衣,堂屋里搭建了一个简单的灵棚,老人被放到了灵棚下面铺着的草席上,脸上盖着一块白布。
秦泽言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无法找蓝月搭话了,只好跟在蓝月姑父后面帮忙。
由于他们出去报丧的路上,秦泽言给蓝月姑父递了一根烟,蓝月姑父对这个侄女婿那是刮目相看,干什么事都要喊着他。
晚上家人要轮流给老爷子守灵。蓝月跟姑姑,奶奶一起,蓝月姑父自然是拉着刚认的这个侄女婿了。虽然在小小的空间里转悠,蓝月跟秦泽言愣是没有机会说上话。
第二天事情更多,烧纸,磕头,接受亲朋好友的吊唁……
蓝月从回来就没吃过东西,伤心加疲惫让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每次姑姑和奶奶在爷爷身边长长的哀嚎声又把她拉回现实。
在又一次烧纸磕完头后,她刚要起来,感觉双腿软绵绵的,没了力气,马上倒向前方的时候,一个有力的手臂伸过来拖住了她。
那熟悉的烟草味,在这种时候让蓝月感受到了绝对的安全,刚想张嘴说话,两眼一闭,瘫倒在秦泽言的怀里。
她低血糖了。
众人给蓝月灌了水和吃的,她才慢慢苏醒,大家都以为她是伤心过度,感叹道:这孩子有孝心呐!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刻并没有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也许是因为爷爷走的太突然,也许是因为她早在很小的时候早已接受:死亡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上午殡仪馆的车来将爷爷拉走时,她才有了爷爷真的离开了的切实感。
姑姑在灵车前哭了又哭,亲戚中的女眷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当车发动,驶向远方,姑姑的声音响彻了半个村庄:
“我再也没有爸爸了,爸爸······”
这句话直击了蓝月的心脏,那些被她深埋了二十多年的记忆猛的在脑海里苏醒。
当时父母的遗体被拉走时,她也是挣脱了爷爷奶奶的手跑去追灵车,她跟着车跑了很长一段路,直到跑不动了,累的趴在地上。
她的眼泪一颗颗滚落,那天刚好下着雨,蓝月的眼泪汇到雨水里,流向了灵车消失的方向。
这一刻,她甚至有点羡慕姑姑,毕竟爷爷陪伴了姑姑这么多年,而她,跟父母只持续了七年的亲子缘分。
从那天起一个活泼的小姑娘变得沉默和自卑,后来的岁月里她都在拼命地治愈自己,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治愈父母早逝的伤要花上多少能量!
秦泽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蓝月身后,他将手搭在蓝月肩头,拍了拍说,
“宝贝,坚强点,你还有我呢。”
不被安慰还好,一听到这句话,蓝月再也忍不住了,将脸埋到秦泽言的怀里,大声抽泣。
中午村里请来的厨子开始忙活起来,一大锅的豆腐,猪肉,在烧着木柴的火堆上咕嘟咕嘟的冒着香气,饿了一天的秦泽言望着那口乌黑油腻的大野锅,口中竟然泛起了水。
除了蓝月的近亲,其他来吃席的人,脸上基本看不出忧伤,不大声说笑,已经是给死者最大的尊重了。
等菜的间隙,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谁家猪崽子又下了十几头,谁家收的苹果又卖了个好价钱,谁家老大都三十好几了还没找上对象!
蓝月和秦泽言也被安排上了桌,蓝月的姑姑和姑父坐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上。
姑姑揉了揉哭的红肿的眼睛,用胳膊肘碰了碰坐在一侧的男人说:
“冯亮,跟蓝月坐一起那个男的是谁家的?怎么之前没见过!”
冯亮从口袋里摸出昨天秦泽言送他的那盒烟,敲出一根后,又小心翼翼的盖好装回口袋里,刚要点上就被呵斥了,
“马上要吃饭了,你抽什么抽?说你多少次了不长记性呢!你知道咱爹的病是咋得的,抽了一辈子卷烟抽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样说不合适,赶紧摸了摸桌子,说了三个“呸”字。
蓝月姑父也听话,烟没点,放到耳朵上夹了起来,
“妙妙她妈,你就别生气了,我不抽了,这不是侄女婿给我的嘛,我嘴馋,没忍住,这烟很贵的,不伤身体。”
“侄女婿?”
蓝月姑姑向周围看了一圈,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老公说,
“妈呀,她爸,大白天的你别吓人啊,哪里有侄女婿啊?”
冯亮头一扬,用下巴朝秦泽言的方向点了点说,
“就坐月儿旁边那个啊!昨天跟着我跑前跑后的去报丧,我都累坏了,人家也没个怨言,一口一个姑父的叫着,看到我抽烟就把一整盒都塞给我了,这个牌子的烟,一盒好几百呢,这辈子我都没想过还能抽上这个……”
冯亮絮絮叨叨的讲着,蓝月姑姑看着对面桌上那两个人的亲密劲儿,忽然打了个哆嗦,
“哎呀,月儿不会是出轨了吧?!”
冯亮眼睛瞪的跟铜铃一般大,
“什么?月儿?出轨?”
“那个男人不是侄女婿,以前每次他们回来,你都在外面打工,你没见过,这个根本就不是!”
冯亮挠了挠鸡窝似的头,说:
“老婆,是不是侄女婿去整了容啊?大城市里都兴这个!”
蓝月姑姑嫌弃的瞪了冯亮一眼,他立马知趣的闭了嘴。
饭菜上桌后,秦泽言也顾不得讲究了,用纸巾胡乱擦了一把筷子就往碗里捞,冒着热气的肉片,塞到嘴里后,感觉比自己吃过的任何美味都香。
蓝月已经饿过劲儿了,并没有多少食欲,吃了没几口就被姑姑叫走了。
姑姑领着蓝月来到胡同尽头的一个破鱼塘前,厉声质问道,
“月儿,虽然你父母走的早,但是我想你爷奶,还有学校里也教过你做女人的本分,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蓝月一头雾水,问道,
“姑姑,您说的什么意思?我做什么事了?”
一阵风吹过,鱼塘周围的杨树叶哗哗掉落,姑姑转过身指着正扒着饭的秦泽言说,
“那个男人是谁?你姑姑还没老糊涂,这可不是前几年你领回家来喊我姑的那个男人!”
蓝月终于明白了姑姑为什么生气,但是此刻她也没有多少心情解释,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
“那个男人,我和他离婚了,姑姑,我没做给蓝家丢脸的事,以后也不会。”
蓝月说完就往回走,秦泽言此时正夹着一块豆腐往嘴里塞,塞进去后烫的张着嘴呼呼哈气,就是不往外吐,蓝月看着他有趣的样子,心里默默的说,
“泽言,这次,别让我再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