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尧的声音带着丝丝楚云听不懂的冰冷，楚云思考了一瞬才回头笑着看他，坦诚以待，“公司里的货卖不卖得出去跟我没有关系，但……食物本身，不应该被浪费啊。”
梁兴尧微微皱眉，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她会说“身为公司员工，每个人都有责任为公司着想”这样的大话，他看着她，没说话。
楚云检查了一下烹饪中的菜，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转身来到梁兴尧身边坐下，她下意识的伸手往口袋里摸了摸，忽然想起来手机给了梁兴尧，认真的回忆了一番，轻声开口，“我清理仓库的时候，囤积的食物，我估算了一下，至少有七八百斤，这其中，有五分之四都是荤菜，各种各样的肉，我看了一下日期，这些，不过只是近半年的损耗而已。”
楚云的话戳在了梁兴尧心头，他眉头皱得更深，他不是不知道这些损耗，是周景和什么计划都不批，工厂开机又有最低量的要求，他知道周景和的蓄意为难只是一时，公司过往的积累可以承担起这些损耗，可事实却与他的计划相距甚远，他垂下眼，“可这是公司损耗，与你无关啊。”
楚云定定的看着梁兴尧，他的言不由衷都写在了脸上，看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她也不打算猜，她觉得坦诚比揣测可靠得多，她笑了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又是故事。
梁兴尧在心里念，示意她说，她看向窗外，轻声开了口，“我之前说过的，我们家情况比较特殊，我们三姐弟小的时候，爸爸是家里唯一的支柱，这就注定了我们家的条件不会太好，我们那个村又偏，没有什么可以开发的经济价值，养殖户算是村里的富户，那猪啊，不到过年都舍不得吃，就盼着人家来收呢，我爸也偶尔会去市场买点肉，可那些肉都到不了我和妹妹嘴里，我妹妹啊，就可想吃肉了。”
想到儿时的趣事，楚云嘴角带了笑，“有一回过端午，亲戚往家里送了个小肘子，我妹妹馋的啊，恨不得生吃了那个肘子，爸爸炖了肘子端上桌，妈妈都是紧着弟弟先吃，没几筷子就见了底，爸爸也给我们夹了些，可也只是尝尝味道，根本解不了馋，于是，夜里大家都睡下之后，妹妹就拉着我悄悄去了厨房，想说还剩下点边角料，咱们填不饱肚子，也能过过瘾，可我们到了厨房才发现，那碗吃剩下的肘子，被妈妈放在了厨房最高的柜子上，我们搬了两个凳子差点摔下来也没够得上……”
楚云的声音轻轻的落下，嘴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可那笑里却满是追忆和遗憾，梁兴尧微微皱眉，对于这样的事全然无法感同身受，他倒也不是周景和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但没做生意之前，爸妈都是老师，他和姐姐自小也没吃过什么苦，楚云这一番话让他生了几分同情之心，但无法引起他的共鸣。
毕竟，那都是原来的事了，现在也不会再有谁因为清贫吃不上饭了。
楚云回头看他，他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她轻叹了口气，缓缓的开口，“我知道，现代社会已经不会有像我们过去那样吃不上肉的人了，可曾经那些吃不上的肉，却永远的留在了心里，跟着时间一起流失，成为了永远也填补不了的遗憾，就像我妹妹，长大之后不管吃什么肘子，都不会觉得像曾经那碗只剩边角料的肘子一样香了，她永远都会记得那碗肘子的味道，也永远都会记得那个触不可及的柜子。没错，现在不会有人穷得吃不上一口肉，可依旧会有人，被迫选择吃不上饭，生活的重担，足以压弯每个辛勤生活的人的脊梁，那些外卖人员，那些快递小哥，那些为了工作不得不一再压缩自己时间的人，他们，和曾经的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那些食物，对公司来说只是损耗，可对他们来说，一份便宜又满是诚意的热食，或许是风雨路上的一点点温暖呢？或许当他们再和家里通电话，说出那句‘别担心，我挺好’的时候，想起这份满是诚意的食物，能再恳切一些呢？食物，真的不只是填饱肚子的东西，它还承载着其他的意义，比如岁月，比如生活，比如曾经，或未来的自己，所以……食物，真的不能被浪费。”
楚云的语速悠悠缓缓，说出来的话却让梁兴尧心头一震，他尚记得最初周老爷子要做社区商超项目的时候，爸爸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也正因此，当公司承担那么多损耗的时候，他才会彻夜难安，钻牛角尖一般执拗的只想让周景和同意这个项目。
他定定的看着楚云，觉得眼前这个朴素平凡到容易让人忽略的女人，身上闪着不知名的光。
不是所有身处生活漩涡里，自顾不暇的人，都愿意抬头看看其他人的。
真的也好，伪装的也罢，眼前这个女人，真的很不一样。
不一样到他甚至想直接开口问，问她和周景和，究竟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