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兰妱打断他,语气也冷下来:
“张锋海死了,但妙儿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张瑞海面上流露几分急切,“我去跟母亲说,她不敢的...”
“你先顾及大局吧!”
薛兰妱无力的闭了闭眼,“阿瑞,我已经是个寡妇,就算在一起,也没法给你生个孩子,你总要有个得力的岳丈,有自己的儿子。清醒点,这是早晚的事。”
她深提了口气,转过身看着比她还小三岁的张瑞海。
即便已经是大帅,可他过于温秀的面孔,没有张锋海那样冷锐逼人,他看起来不知怎么依然有点孩子气。
薛兰妱眼眸暗下来,“聂帅出事,聂军压境,你再不尽快站起来主持大局,裕京就真的完了。”
“阿瑞,我选择你,你别让我后悔。”
“不会!不会的...”张瑞海眼底猩红,摇了摇头。
薛兰妱轻柔摸了摸他脸,“去做你该做的事,我在薛家等你,你随时能来。但在你成婚前,我们暂且不要见面了,好么?”
张瑞海目色潮暗,张了张嘴,最终喉结轻滚,点了头。
薛兰妱笑笑,绕过他朝房门的方向走去。
“阿妱!”
她驻足。
张瑞海看着她的背影,斟酌许久,哑声低问:
“...如果,我不做这个大帅,我愿意放弃裕京的一切,你会跟我走么?”
薛兰妱没有回头,却瞬间热泪盈眶。
张瑞海,“你会么?”
她点点头,“会。”
她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荣华富贵,又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薛兰妱偏过头,“如果你真的想好了,我跟妙儿,随时跟你一起离开。”
说完这番话,她提脚离开了卧房,女佣进来拎起皮箱,跟着她一起下楼。
副官站在门口,“大帅...”
“...帮少夫人把行李提上车。”张瑞海低垂着眼,看不清面上情绪。
副官:“是。”
——
许岩发了大汗,病床上的枕褥都重新换过。
一直有人进进出出,但俞茵只守在聂天擎身边,没有去理会。
直到天色方暗的时候,韩知望端了两个饭盒进来,立在屏风边探头探脑。
“我,我给你送饭。”
俞茵坐直腰背,“冯郊呢?”
韩知望这才绕过屏风走进来,把饭盒放在小桌上,小声解释:
“说是许爷退了热,冯郊放了心,就准备着手去查塌方隧道里的叛徒,他还找了裕京警署司的仵作来,这会儿在验尸。”
俞茵微微颔首,没再多问。
“我一会儿吃,你们先轮流去休息。”
韩知望诶了声,又帮她扭亮汽灯,看了眼床上昏睡不醒的聂天擎,这才转身出去。
坐在病床边用了膳,俞茵腹中饱胀,接连两日来的紧张和疲惫瞬间涌上头。
她干脆趴在病床边,握着聂天擎一只手,就这么睡了过去。
半夜里,她睡得姿势难受,却又不想醒,意识半梦半醒似的沉浸在梦境里,恍惚见到了很多死去的人。
有阿爹,当初送她离开潍城,在官道上笑着揉了揉她头。
“去吧,等一切安定下来,阿爹亲自去裕京接你回来,啊。”
一转眼,就是她抵达裕京后,从江家人嘴里听到了阿爹的死讯。
俞茵晕了过去,然后意识沉的更重,像是做起了梦中梦。
她嫁给了江澄,开了家香坊,还频繁出入江家洋行。
坐江澄的车,途经盛东饭店门口,看到另一辆熟悉的车。
江澄歪身凑过来,“看,是聂军的车,那人又来裕京了。”
俞茵神色恍惚地看他一眼,莫名手脚冰冷,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下意识看向那辆再熟悉不过的车,然后看到许岩从驾驶位下来,打开了后车门,然后下来个秀丽女郎。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进了饭店。
江澄冷笑,“是夏家小姐,夏家是真的飞黄腾达了,大女儿做张少帅的情妇,小女儿又攀附上聂军统帅...”
俞茵脸色发白,莫名气不顺,张口怼他:
“...怎么知道是聂帅?我看许岩对她很热情。”
“茵茵,你认识许侍卫长?”江澄很惊讶地看着她。
俞茵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
她心说,我怎么不认识许岩?聂天擎身边的人我都认识!
江澄也没有多追问,只摇了摇头,就开车离开,嘴里还随意念叨着。
“...也说不定,反正这种大人物是不缺女人的,每次他来裕京,军政府上赶着开夜宴招待他,坐他车回盛东饭店的女郎可太多了。这种人就爱玩弄女人...”
俞茵脑子里似被什么刺到,半个身子被电流劈了一样又麻又疼。
她冲口怒骂,“滚!你又算什么好东西!”
骂完,看到江澄惊愕的脸,再一转头,愤然推门下车,正要往盛东饭店走去,却转眼又一片场景。
江澄消失了,街道消失了,她坐在柜台后看一份报纸。
报纸上刊登着裕京张氏归顺聂军的消息,男人军装笔挺的照片印了很大的篇幅,他胸前金穗和勋章熠熠生辉,冷眉厉目,看起来威风凛凛。
知道自己在做梦,但还醒不过来,这很痛苦。
俞茵看着报纸上聂天擎的照片,怔愣失神。
“擎哥...”她不自觉喃喃。
“俞老板,外面好多人,听说一会儿军政府派去迎接聂帅的车队,要沿街巡游,咱们要么先关半扇门?”
“俞老板?”
“嗯?”
俞茵抬眼,看到陌生又熟悉的一张脸,这才发觉,自己坐在曾经开的香坊铺子里。
她困惑站起身,“你说...谁巡街?”
老伙计笑了笑,“迎接聂帅的车队,这次格外隆重,实在示威吧?一会儿恐怕人会多起来,我担心挤到咱们铺子里会...诶?俞老板?俞老板您去哪儿?”
俞茵冲出店铺,沿街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很快挤进人潮。
她被挤在最后面,然后听到有军号声响,再一抬头张望,很奇怪地跟坐在车里的男人对视上。
他穿很正式的军装,金穗绶带,肩上垂下摇曳流苏,浓眉黑眸定定看着她。
“茵茵,过来。”
俞茵眼睫轻颤,很费力的想挤上前。
但她无能为力,周遭人太多,载着他的黑色洋车又渐行渐远。
“茵茵。”
“擎哥!擎哥等等,擎哥...”
俞茵急的大哭大喊,直到手上被人用力拽住,嘶哑的声就在她耳边。
“茵茵,茵茵!”
俞茵豁然回头,而后猛地惊醒,整个腰身弹坐起来,急促喘着气,怔怔地回不过神。
呼吸间是酒精的气息和西药的味道。
她还在病房里,汽灯不知什么时候灭的,稍稍定下神来,才发觉自己浑身僵麻冰冷,只有手背是热的。
“...茵茵,做梦了?”
很低缓地一声,话语都化成气音。
俞茵脖颈一僵,倏然扭头看向床上,黑暗里,她对上一双漆亮晶莹的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