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这个百来斤重,周边缠满海草的蛇皮袋弄上岸,没有人知道里面会是什么。
只是佩服许荆南这个年轻人的眼力;实际上,这是任何一名刑侦人员梦寐以求的技能,只是此时年轻的许荆南还没有意识到。
齐志选这回也没有了怨言,毕竟辛苦这么几天总算有所斩获,那点劳累就不值一提吧,抽水的花费跟自己其实更没有关系。
几个人望着这个蛇皮袋,心里有不同的预期:齐志选首先想到这是不是一袋贵重财物,说不定孟标就是为了图财去打捞沉物,力竭而溺亡,这样说得通;许荆南想这或许就是些重要物证,有人故意将其沉入鱼塘深处,正是怕别人发现,而孟标也是因此而丧命的;李一亭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初判物体的重量和形状,恐怕会有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发现。
当然,要知道结果打开看看即可,但人总有一些瞎猜测的癖好。
万永坤麻利地除去厚重的海草,蛇皮袋的表面就显露出来,有些奇怪的是,这个袋子似乎千疮百孔,到处是小洞,不知道原因何在,从几个较大的不规则洞口望进去,里面似乎有些青绿色的块状和筒状物体。
万永坤正想解开粗绳捆扎的袋口,李一亭出声道:“等一等。”他让万永坤稍稍离开些,蹲下来伸手摸了摸这些似乎表面带着青苔的发绿物体,这显然是块石头;他随即又摸了摸石头边上的筒状物体,入手有些湿滑,感觉很怪异。
蓦地——
一股惊悚的寒意从他的内心漾起,他的手居然颤抖了一下。
陈天宇发现了他的异常,看李一亭冰冷却犹豫的面部表情,他隐约意识到有事发生,于是他也蹲下来探了探另外几件物体。
他缓缓地站起来,望向许荆南。
“许警官,该换你上班了。”
许荆南疑惑地望向地上的蛇皮袋,没有领会他的意图。
李一亭也站了起来,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手纸将手擦了擦,冷冷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里面装的是一块大石头和一具人的尸骨,但时间很长已经失去外部细节特征,需要进一步确认。”
他的话很平静,但是其他的人顿时惊呆、浑身发冷。
陈天宇望着发愣的许荆南,叹道:“发什么呆呢,你是法医,按正规程序处理吧。”
许荆南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学的专业实在太过皮毛,不过他现在已经没空后悔大学时的虚度光阴,事情说来就来了,自己还未从几天前的惊魂未定中清醒过来,又突然出现第二具尸骨,这真是赶鸭子上架的活。
李一亭见状帮他解围道:“我看还是抓紧时间送市局鉴定科吧,你目前还没有这个能力处理。”
许荆南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到旁边跟所里汇报发现的情况。
齐志选也迅速跑开,他有点惊慌失措,只能求助领导了;他掏出手机正想拨出,陈天宇拍拍他的肩膀,提醒道:“先别乱汇报,等鉴定结果出来吧。”
齐志选会意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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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屎街38号聚友客栈。
两位北亭侦探已经回到住所,现场的处理暂时交给许荆南和他的同事,陈天宇特意安排万永坤留下协助,而他和一亭的当务之急是商讨下一步的行动。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但大家都没有任何就餐的意愿。
刘紫辰只好给他们冲了杯咖啡,她在的时候,这两个人向来是不吸烟的。
李一亭已经恢复平静,陈天宇更是面无表情。
刘紫辰笑起来:“两个老顽童今天怎么啦,一脸严肃,完全不像平时的做派。”
李一亭叹道:“应该说,这么多年搞刑侦,什么事我都经历过,但今天这件事真是颇为蹊跷。”
他把最近这几天的事简要与刘紫辰说了一遍,刘紫辰没有说话,只是道:“当局者迷,喝杯咖啡提提神,很快就想通了。”
她轻轻地撩了撩耳边的刘海,继续道:“第一次出门就碰到这样的连环怪事,难怪李大哥会有些沉不住气。我没有在现场,所以心情没有你们这么复杂,但我想,凡是人为的事情,一定会有合理的答案。”
陈天宇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有些苦,但温度刚刚好,他开口道:“紫辰说的没错,或许越是怪异离奇的事情,答案越是简单。看现在的情况,其实我们并没有阻止任何事,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照着本来的轨迹发展。一亭,你不觉得其中另有玄机吗?”
李一亭点点头:“这几天正是这个问题困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始终在我眼前晃动。”
刘紫辰也坐了下来,她用一支小小的汤勺舀起褐色的液体轻轻吹了吹,浓郁的香气随着轻烟缓缓地飘过。
陈天宇提议道:“一亭,我看不如这样,这次由你来提问,让紫辰作答——她就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理解,说不定对你反而有启发。”
刘紫辰轻轻点头表示可以,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李一亭想了想:“那行,我们先从简单的问题开始。”
“整件事有三个明显的疑点,首要一件就是我们目前接触到的这些人中必然有人说了谎,否则整件事从情理上根本说不通。”
他继续道:“仅仅就拿受害人孟标来讲,他的个人特征让人疑惑。根据档案,这个人应该是个高大英俊、技术精湛、能力突出的青年才俊;唐书记口中的孟标也是积极向上、年轻有为、可以将女儿托付的优秀技术人才;刚才的齐主任透露这个孟标担纲重任、出类拔萃、深受器重,是研究所的中流砥柱;可奇怪的是,许荆南看到的孟标却是行踪诡秘、沉默寡言;周文港口中的孟标没有朋友,爱好不多,生活邋遢,属于典型理工男,为了晋升而煞费苦心;而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孟标,也确实是臃肿肥胖、头长疖子、毫无特点的普通人;这几个形象其实根本对不上号。紫辰你说说看,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互相矛盾的版本?”
刘紫辰认真地听着,她并没有刻意去思索。
“假定世上根本没有易容术,那么孟标或许经历了较大变故,因此在体态特征和性格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档案上的记载,唐书记的印象,齐主任的赞誉应该认为是曾经的孟标;而许荆南、周文港包括我们,接触这个人不久,看到的应该是现在的孟标。那么有可能这些人都没有说谎。”
陈天宇点点头,表示基本接受这个观点。
李一亭没有反驳,他接着分析道:“假设没有人说谎,那么这个变故我们现在并不知情,应该成为下一步的重点侦查方向,或许这个变故与本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二个疑点,就是孟标入水的动机。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进入鱼塘,你们都知道,现在鱼塘的水已经很浑浊而且肮脏,可以排除心血来潮入水游泳消遣的情况。那么还存在三种可能性,意外失足落水、自己跳水自杀、死后弃尸,今天发生的事,又增加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入水寻物,意外身亡。根据我的现场勘察,失足落水几乎可以排除,这是很难消灭痕迹的;一个游泳高手跳水自杀,并未身系重物,那么溺亡的可能性也很小;死后弃尸和寻物过程中意外溺亡均需要通过尸检才能确认,是无法推论的。”
陈天宇赞同地点点头:“现在发现了第二具尸骨,那么尸检应该势在必行,我们安心等待结果便是。”
刘紫辰突然问:“倘若孟标是入水寻物,那么他是否应该携带打捞器材呢,我看你们几个人在塘水已抽干的情况下,打捞都那么费劲,他能徒手把这么重的物品打捞上来吗?”
李一亭眼睛一亮,忙道:“你的意思是,孟标有可能仅仅是怀疑塘底有尸骨,而不是真去打捞?打捞不但要打捞工具,四五米的水深正常人还应该穿个潜水服之类的,溺亡的孟标显然没有做任何准备。”
陈天宇补充道:“根据这样的判断,那么孟标不但怀疑塘底有尸骨,很显然他还知道尸骨的主人究竟是谁,而且这件陈年旧案一定还有出警记录或者当年的知情人。”
“有人隐瞒了这件事!”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道。
陈天宇冷静地道:“一亭,你的第三个疑点是什么?第二个疑点应该通过尸检就能知道结果。”
李一亭猛地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他感觉事情似乎开始明朗起来。
“第三个疑点其实我也不确定,那就是我潜意识中那双主导全局的隐形手。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让整个村子最有实力的几个集团纷纷动作,研究所、6914工厂、监管部门、派出所,甚至牛屎街,在短短的时间内完全展露在我们眼前,形形色色的各路人马粉墨登场,让人眼花缭乱、雾里看花。”
陈天宇突然想到什么:“你觉得,他们是否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李一亭摇头:“除非徐景元亲自去我当年的工作单位了解情况,否则以派出所的权限,是无法通过警务系统查到上级机关人事情况的。”
陈天宇颔首道:“那也就是说,所有人都认为你就是主管刑侦的科长,若非大案要案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刘紫辰轻轻地补充道:“天宇的意思就是说,这个孟标也完全有可能掌握这个情况。”
李一亭讶道:“所以他要选择这个时间入塘打捞尸骨,以求探明真相?那么为何他不主动找我报告情况,岂不是直截了当,何必枉送性命?”
陈天宇摇头道:“这更能确认孟标仅仅只是怀疑这具尸骨的存在,却一直没有真凭实据,只能亲自去探寻。至于期间发生了一些突发的意外,我们无从知晓,应该也不在他本人的掌控范围,我想,任何人都不会故意去送命的。”
李一亭叹道:“但是你还是无法解释幕后这双手究竟在哪。”
刘紫辰笑道:“难道你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孟标或许有帮手,或者有内应吗?”
“除非——”
三个人的眼神交汇在一起,仿佛星辰一般闪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