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这么说,沐爷的身体强烈地震了震,我悄然走到沐爷身边,假装自然地把手搭在沐爷身上,沐爷一下会意过来。黄兴看了看我们,神色动了动,却并没有说什么。
“我早年遭受了一场意外,失忆了,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一直和我老公定居在尼泊尔,没有再回来中国。”铃兰淡淡地说道。
“你老公?你后来结婚了?”蝴蝶连忙问道,眼神里闪烁着欣喜的光芒,“太好了!这些年有人照顾你就好,我最怕的就是你孑然一身,一个人走了这么些年。”
“嗯,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男人,和他生下了儿女,我们在尼泊尔过得很安宁很幸福。不过前不久,他去世了。”铃兰平静地说道,又问蝴蝶,“你呢?这些年过得如何?我见到你的儿子了,很高很帅,也很有礼貌,一看就是干大事的男人。你一定很骄傲吧?”
“你已经见过一诺了,是的,他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我早年嫁给他父亲,后来他父亲去世了,我就……我就和他在一起了。”蝴蝶说完,指了指黄兴。
蝴蝶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知道内情的我们,都听得出她心里的酸楚。蝴蝶很快转移了话题,她问铃兰:“你刚才去见虎子了?他见到你一定很激动吧?这些年,他一直记挂着你,每次和我们聚会都要提起,我们都以为你早就凶多吉少,怎么也没想到,你还会出现。”
蝴蝶说完,眼睛里顿时又噙满了泪水,奇怪的是今天的铃兰格外的反常,从见到管虎的那一刻开始,她好像不会哭了。无论别人说什么,她脸上都是一脸反常的平静。
“见过了,说了会话。他话已经说不全了,但是我能懂他说什么。”铃兰看着蝴蝶,勉强一笑,“我打算留在这里照顾他几天,我觉得他应该需要我。”
“嗯,也好。从他生病后,就一直只有管骁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一直照顾到现在。管骁,也不容易啊。这段日子,都没休息好吧,小骁?”蝴蝶抬起头来,看着管骁,心疼地问道。
管骁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没有什么的。”
“这孩子心善,虎子有这么个儿子,心里一定很欣慰。”铃兰淡淡地说道。
那一刻,我深深地看了管骁一眼,管骁也正好望向了我,虽然一直在医院陪护,但是他的穿着打扮依旧干净整洁,看上去依旧风度不减。
铃兰也望着管骁,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虽然不是亲生的,模样和身段倒是和虎子当年像极了。当年虎子,也爱干净的很。”
“是啊,都是缘分,哎……”蝴蝶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望向我问道,“宝儿,一诺呢?他没有来吗?”
“他公司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先去处理公事了。”我连忙回答道。
“宝儿是我的女儿,姐姐。当年我生下了她之后,本来想回来寻找虎子的下落,结果却发生了意外,害得她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铃兰说完,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了蝴蝶的身边,看着蝴蝶说,“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我知道的,当初虎子登报说明了情况,解释了这件事,我们大家都知道。”蝴蝶说道。
黄兴整场都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时不时注意一下沐爷的反应。每一次当沐爷望向蝴蝶的时候,黄兴的眼神都会有微微的变化。
铃兰没有解释为什么沐爷会在场,也没有告诉黄兴沐爷的真实身份,现在,还不是时候。
管骁从休息室走出去,去病房看了看他父亲,然后很快回来对大家说:“我爸爸醒了,伯伯,伯母,你们进去看看吧。”
蝴蝶站了起来,拉着铃兰一起往病房的方向走去,黄兴默默跟在后面,我和管骁还有沐爷并没有跟随一起进去,我们留在了病房外的走廊上。
管骁不经意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见他这么疲惫,于是对他说:“我们在这里帮你看会儿,你去睡一下吧。你看你,都这么累了。”
“不了,没事,忍忍就不困了,我去洗把脸。”管骁摇了摇头,转身便往水池的方向走去了。
“这家伙身上那股子傲气和一诺倒是很像,虽然在温室里长大,但真遇到事情倒是挺沉得住气。”沐爷看着管骁的背影,突然说道。
我扭头看了沐爷一眼,沐爷望着管骁的背影,目光里充满了深意。他突然问我:“你现在和一诺怎么样了?”
“他对我很好,但是什么都没有说,我也不知道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我说。
“哎……”沐爷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我悠悠地说,“你的感情,也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啊。”
“沐爷,我知道不会那么顺利。反正一直都是这么不顺过来的,习惯了。”我苦笑了一下,说道。
“这世间什么都可以靠努力争取得到,只有感情,你越努力越可能失去,只能顺其自然,不强求不妥协,慢慢地等。”沐爷说完,深深地望了病房的方向一眼。
我知道这一刻,他想到了在病房里的蝴蝶,为自己这等待的一生而叹息感慨。他们上一辈人的情感都太苦了,不知道这一种苦,是不是也会延续到我们这一辈?还是感情,只有像这样苦过,将来真正得到的时候才会格外珍惜?
没多久后,管骁从楼梯口上来,手里提了一些附近买来的小吃,递到我手里说:“站在这里这么久,累了吧?这些小吃,你尝尝看,我就在楼下买的,不知道好不好吃。”
“快吃吧。”他往我手里一塞,然后便走进了病房。那一刻,我看着手上提着的零食,心里五味杂陈。
如今他越这样深沉越这样不言语,倒是反倒让我内心更加敬重起来,敬重这一份在大祸降临前的沉静。
沐爷摇了摇头,扭头望着窗外,看着外面枯黄的枝桠,感慨道:“冬天,又来了。”
是啊,冬天,又来了。
铃兰一连在医院里陪了管虎整整一周,这一周时间里,我也每天跑去医院陪着,因为这样,和管骁的接触又变得多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铃兰出现了的原因,管虎的状态变得越来越好,开始渐渐能吃下一些流食,脸色也变得比之前好了许多。
一周之后,他渐渐能开口说几句话了。管骁以为是上天怜悯让管虎起死回生,于是兴奋地跑去问医生情况。
没想到,医生却说:“你听过有一种现象,叫做回光返照吗?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你父亲……哎。”
那一刻,我站在医院办公室的门口,亲眼目睹了管骁脸上的绝望。他缓缓转身,两行泪从他的脸上缓缓落下,他那样悲伤地看着我,说了一句让我肝肠寸断的话:“宝儿,我很快就没有爸爸了。”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感同身受的错觉。尽管我从小到大没有感受过一天父爱的温暖,尽管我没有被父亲拥抱或疼爱过,可是在管骁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虽然从没有过父爱,但是在这一瞬间,我将彻底失去我的爸爸了。
爸爸……这两个字,像是榔头一样猛地敲在了我的头上。
管骁缓缓从医生的办公室里退了出来,当我们都往病房的方向走时,他突然转身猛地把我抱入了怀里,他伏在我耳边轻轻对我说:“我知道我霸占了你的父爱这么多年,所以,我最后也拼尽全力,替你也替我自己,好好地守护父亲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日子。宝儿,你可以不认他。但是,该为你做的和为我自己做的,我都做了。”
那一刻,管骁抱着我,无比压抑地在我耳边哽咽,那种令人窒息的难过让我五脏六腑都疼到不行。他抱着我,像是急切地想要寻求某一种倚靠,又仿佛是,他再也撑不住了,想让我陪他一起心疼。
“管骁,别难过了。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别难过。”我的安慰显得那样苍白那样无力,可是我还是反复地念叨着,泪水就这样被生生逼了出来。
没有人能懂得我心里的那种,从没有得到、也即将彻底失去的滋味。就像没有人懂得,管骁心里的那种很想反抗父爱的权威、却在父亲弥留之际的最后关头自愿放下一切去照顾的感觉。
我们所有人,不管得到的父爱多与少。这一世,都只有一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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