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什么?”
直到她死。
结局再明显不过,大家心照不宣,但安灼却偏偏*裸地刨根问底。
原本一门心思给他打预防针的医生,被他这么一问,不由得扶了扶眼镜,四只眼睛小心地看向他。
他平静地坐在黑皮沙发上,手指有下没下的敲打在沙发头,面色偏冷,却看不到明显的失落或悲愤,甚至连声音都在高不低没有任何起伏起伏,只有他两眼瞳孔暗黑像两个无底的黑洞,好像一不小心卷进去就会被碾得尸骨无存。
医生不由得喉咙滚动,大大唵了一口唾沫,觉得那句话根本不是在问结果会怎么样,而是在恐吓:你TM敢说一个‘死’字全家死光!
所以‘死’字到了嘴边,医生又硬生生憋回肚子里,改口道:“五爷放心,哪怕希望渺茫……我们也一定会竭尽全力为顾小姐寻找适合她的心脏……”
安灼终于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语气淡无波澜:“我相信以季大少的英明神武,他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也一定出类拔萃,一定会不让我失望。”
“五爷您过奖了。”
医生伸手擦汗,能不能找到那样一颗心脏完全不是他个人或是整个医院能决定的。
除了财力和物力之外,还得碰运气。
但对于顾小姐这种特殊情况而言,要是真找到合适的心脏,那只能说是‘奇迹’!
作为一个平凡的人类,谁敢保证奇迹一定会发生?一定不会让他老人家失望?
外界传言安五爷阴狠狡诈冷血无情,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以前他不觉得,但是今天终于有所领悟。
一个人的真正可怕不在于他看起来多凶神恶煞,多会打人骂人,而是仅仅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把人逼得毫无退路,就连蛮横不讲理也带着霸气。
医生内心很憋屈,但作为整个季氏医院胸外科主任,业界大名鼎鼎的医学博士,他还没那么容易怯场,他擦了擦汗找回理智:“不过五爷,当下之急,最捷径的办法是从顾小姐的亲人着手,不管她血型怎么特殊也一定受遗产因素影响,她的父母兄弟姐妹是有可能与她血型相近的人,这还需要您帮忙联系她的亲属。”
安灼默了默:“亲属这方面你就不用操心,我会尽快处理好,甚至其它……”
“其它方面,医院会竭尽全力的,你尽管放心。”
医生急忙接过他的话。
“那就有劳了。”
安灼点头起身,再次叮嘱:“她的病情保密,绝对不能透露出去。”
“五爷放心,没有您的允许,我们不会透露半个字。”
眼见安灼出了办公室,医生一下瘫坐在沙发上拍着胸口吐气,两秒钟后,突地起身,大步朝洗手间走。
*
刚出办公室,安灼的手机就响了,拿起一看,竟然是顾曲幽的骚扰短信:安安你在哪里,怎么还不来,人家好想你呀。
安灼愣了愣,回复:再等十分种。
刚发出去,短信就闪了过来:那我等你哟。
还附带一个*的烈焰红唇。
安灼眉心一皱,两眼刺痛,大步走进吸烟室,并带上门。
他点上烟,面无表情地吸了两口,拿起手机拨打:“喂……齐开……”
顾曲幽和她的家人他早就查了一通。
她父母双亡,唯一剩下的近亲,大概只有那个同父亲异母的姐姐,顾寻。
顾寻人就在东珠,要找到她还不容易?
至于她祖宗十八代之内还有什么七姑八大姨,又得慢慢再找。
他把事情吩咐下去,就灭了烟头往外走。
什么叫‘找到这样的一个人的概率略近乎为0’?
只要不是0,就算把地球掀个底朝天,他也要把那个人挖出来!
什么叫‘就算找到了也代表他/她活着’?
地球这么危险,今天大巴翻车,明天飞机坠地,后天轮船沉海,每天都有意外,每天都人死,下一秒会怎样,谁料得准?
不然保险公司哪能那么受欢迎。
季铭斯手下的医生除了会拿手术刀之外,逻辑一片混乱,完全不中用。
他调整呼吸,刚走到病房门口,就见顾曲幽伸长着着脖子望着过来,一见他,立马眯起眼笑:“安安,你来啦。”
还笑!
自己病情恶化自己不知道?
自己什么血型自己不清楚?
竟然瞒得死死的,一个字不说。
哦不,其实她说过,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要跟你一样的年龄才算长大,才算成熟,才懂感情,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我活不了那么久,安安。”
她一定觉得自己无药可救才会这么说,只是他自己没当回事……
他吸了一口气,抬步走进去,微笑:“嗯,来了。”
“刚好十分钟,不多不少,好准时,呵呵。”
她又笑,脸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太多,不过宽大的病服套在她身上,怎么看怎么瘦不拉几。
“早饭吃了吗?”
“吃了!吃了两大碗!碗还是我洗的呢!”
坐在一旁削苹果,却被当气空气的安幸愤愤不平地抱怨!抬手就拿起瘦身大成功脸上却坑坑洼不忍直视的苹里放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
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地位不保了,她这么大一个活人坐在这里任劳任怨,结果自己亲哥竟然看都没看一眼,只对顾曲幽那个小妖精笑,太过分,太没人性了。
顾曲幽仍旧若无旁人地秀恩爱:“嗯,吃了,吃得好饱,安安你吃了吗?
安灼点头:“嗯,吃了。”
安幸:“……”
秀恩爱,死得快!
“没上班?”安灼转眼问安幸。
“请假了。”
安幸板脸,又大大咬了一口苹果。
虽然看顾曲幽不顺眼,但总归在她家白吃白喝白住那么久,现在老毛病犯了,她总不能假装不知道吧。
就算养只一小猫小狗也会有点恻隐之心,更何况是个大活人。
当然,要是这个大活人没跟她哥的名字出现在同一个红本上,那就万事大吉了。
她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哥怎么会跟顾曲幽结婚!
她的浅浅知道了得多伤心?
她该怎么安慰她?
她嘴笨,安慰人什么的,最不在行了!
“妈呢。”安灼又问。
“不知道。”
安幸烦躁得不行。
顾曲幽:“洗手间,妈在洗手间,安安。”
安灼点头,不动声色地把行李袋放到一边:“上次你说镜头,我已经叫人从国外订购了,大概这两天就到。”
“真的!”安幸顿时两眼冒金光,腾地一声坐地而起,所有怨气一扫而空,挥着水果刀要去抱他:“哥你太好了,我太爱你了,么么哒……”
“!”
顾曲幽脸一鼓,不准抱,要抱你自己去找个男人抱。
好在安灼很有节操地后退一步,一脸嫌弃:“刀子拿开,别没大没小。”
“哦,抱歉抱歉。”安幸收回手刀又狗腿道:“哥,你要吃水果吗?我帮你削。”
“你省省吧。”
被人嫌弃,安幸也不恼,转眼问顾曲幽:“顾曲幽,你吃水果吗?我给你削。”
顾曲幽:“呵呵……不用,你自己吃吧。”
那么畸形,她看了就反胃,更别说张嘴吃。
真搞不懂,明明是亲兄妹,怎么差别那么大。
你们父母一定偏心,把好的基因都一遗传给了安灼。
她望着安灼笑得跟个花痴似的:“安安,你昨晚打我电话了吗?找我有事吗?我睡着了没听到。”
今天早上安幸把手机给她拿过来,她才发现四个未接来电竟然全是安灼的。
她当时一个后悔哟,他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她竟然没有接到,早知道就不睡了。
但抱着大红本睡觉的滋味,那是真叫一个爽,爽得她被摇醒那一时只想骂娘,结果一看摇她的是安灼,又忍下去了,不然节操早就不保了,好险!
安灼摇头:“没事。按错了,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按错了?
一连按错四次?
鬼才信,想她就明说嘛,还不好意思。
不过他不承认,她也不揭穿他,她笑眯眯地点头:“嗯,好多了,完全可以出院了。”
安灼脸一黑,完全不留情面:“想都别想。这次必须住满才出去。”
“……”
顾曲幽丧气地垂头,手指在裤子上画圈圈:“一点都不好玩。”
医院这个破地方又臭又脏又冷,简直度日如年!
结果话落就听安灼温声道:“没事,我在这里陪你,哪儿也不去。”
顾曲幽:“……”
她没听错吧?
他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安幸两眼瞪成了斗鸡眼:“不是吧哥!”
那她还请假干什么?
活活一条单身狗等着被虐得吐血而亡吗?
简直不忍直视!
于是,安云凤蹲了大号摩摩挲挲从洗手间走出来时,安幸已经溜得不见人影。
“幸幸呢?”她问。
安灼:“她公司有事找她,回去了。”
“什么破公司,天天加班还不算,都请假了还把人叫回去,太没良心了!”
×
有安灼守着,顾曲幽觉得谁都是多余的,安幸是,安云凤也一样。
还好安云凤这老妈子识趣,吃了午饭就说自己要回家煲汤给顾曲幽补子去,老早就走得不见人影。
其实安云凤现在完全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婚结,但顾曲幽要是嫁给安灼,她也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昨天闹离婚闹得惊天动地,肯定吵架了,总得给小两口多留点空间,让他们多处处。
顾曲幽当然得抓机会好好处。
一见没有电灯泡挡着她,她就整个没了骨头似的往安灼身上贴,抱着他不撒手。
她靠在他身上小声问:“安安,你不去忙工作真的没关系吗?”
明明平时忙得几天不着家的。
“没关系。”
“可你看起来好像不高兴,有什么事吗?”
“没事,别多想。”
没事才怪,她又不是傻子。
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又或许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她活不长了?
所以他一夜之间对她温柔体贴百依百顺?
心痛她?可怜她?同情她?
还是因为愧疚?
管它什么原因!只要他对她好,在乎她,她就高兴。
她平静地眨了眨眼从他身上爬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无聊?要不我们玩游戏吧。你会吗?”
他这种大忙人平时肯定没么闲过,一闲下来肯定不知道怎么磨洋工,她得教教他。
他果然摇头:“不会。”
“那我教你,嘻嘻,我玩游戏可厉害了。”
“好。”
安灼很给面子地点头。
她拿出手机打开游戏,一边示范一边给她讲怎么玩。
安灼静静地听,不时‘嗯’一声。
等她讲完,他就拿着手机自己操作。
也不知道老师讲得太好,还是学生资历太高,反正他过关斩将毫无压力。
顾曲幽:“……”
好吧,手机上的游戏对他而言果然没有难度。
玩了一会儿,安灼见她有点丧气,问:“困了吗?要不躺下睡一会儿?”
说着他退出游戏,想把手机还给她,却不小心触到了屏幕下方的通讯录,窗口弹出来,里面竟然空空如也,一条号码也没存,连他自己的都没有。
他忍不住皱眉:“你手机除了玩儿游戏就没别的用途了?”
顾曲幽眨眼:“有啊,还可以打电话,发短信,看网页什么的,什么可以在手机上玩儿啊。”
安灼眉毛一挑:“一个号码都没存,给谁打电话?”
“不用存啊,全在我脑袋里,要打的时候直接拨号码就是。”
安灼又是一愣:“你一个脑子能装多少号码?”
顾曲幽算是发现了,相比游戏,安灼对她的脑容量好奇得多。
她一下子又找到了成就感,笑得一脸得意:“很多很多,你的,妈的,幸幸姐的,二哥的,西子姐的,前两天给我送快递的我都记得。”
看她掰着指头数得天花乱坠的模样,安灼好笑:“想说你过目不忘?”
顾曲幽重重点头:“对啊,不管什么人什么东西,我见只要见一次就能记住,不信你可以考考我。”
就像八年前第一次见到他,他的脸就刻在了她脑子里渡了一层金,不管时间怎么冲刷腐蚀,永远那么清晰,想忘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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