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内的夜,看似很宁静,但细细品来,耳中似乎总有不可琢磨的声音,既像春蚕在慢慢咀嚼桑叶的“西索”声,又像汹涌澎湃的波涛在嘶吼,不知不觉之中,李俊辰慢慢进入了梦乡。
梦境之中,李俊辰只觉得自己直接置身于千军万马古战场之中,化身挥斥方遒的兵家圣手,指点江山,睥睨众生,率虎贲雄师,开疆扩土,封狼居胥,重现汉唐雄风;又似化身骁勇善战的熊罴之将,战必克,攻必胜,视千军万马为等闲,斩将夺旗如探囊取物,何其惬意,何等快哉!
渐渐地,在他的梦境中,出现了一个倩丽的身影,那个在前世一直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女孩转过身,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旋即转身向前跑去,很快便消失在前方的迷雾之中。俊辰大急,不禁大叫道:“等等我”,跟着女孩的步伐,朝前追去。可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所处的地方,实际上已经是山巅,一步迈出,整个人便不由自主的朝下坠去……
“啊……”李俊辰从睡梦中惊醒,口中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眼中所见还是那简单的居室,不由自嘲般的笑了笑。穿起外衣,踱步走到屋外,抬头仰望着后世昏墨不见的满天繁星,一时痴了,心头思绪百转千扰。
“是的,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离开的那一刻我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爱也好,恨也好,全部让它随着过去永远留在黄泉吧。缘起缘灭,念落念生,前世就此爱恨全消,烟消云散;走过奈何桥,饮尽醧忘茶,今生爱恨嗔痴尽皆风流云散……”
徐徐张开紧握的双拳,眼中那一缕为情所困的挣扎神色渐渐隐去,一丝坚毅自信在他年轻的脸上缓缓出现。突兀之间,李俊辰一声长啸,似要一吐前世憋在胸中的一口怨气,又似要为今世即将展开的人生壮行。
枪,古时大将俗话说的好,“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可以看出枪法的难练程度,要将枪法练好,绝非易事,能将枪法练到出神入化的,无一不是流传千古的名将!
此刻,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在李俊辰的手中,彷佛有了生命一般。银枪起处,声似龙吟凤哕,影如雪花漫舞,丝丝如絮;忽而枪影化做一头猛虎,虎啸风声,威势无双。枪快时,枪花如梨花般乍现,仿如盛夏时的狂风暴雨般迅猛,让人难以提防;枪慢时,枪势如海纳百川,混不着力,就如水流漩涡般吸尽天下万物。
就在同一时刻,知机子在一座无名峰上,施展鬼谷嫡传的观星望气之术,察看诸天星象。虽平日里鲜少在江湖上走动,名声不显,可老道于易经易理上的造诣,在江湖绝对排于前三之数,绝不属于二仙山的罗真人以及五台山的智真大师。
只见知机子头戴五岳真行冠,身着天仙云霞衣,腰悬原始灵宝佩,左手负于身后,右手轻拂颌下长须,双眼精光闪动,将天道轮转,星相变化尽收于眼底。
“紫微星属己土,乃属南北斗中天帝王之星,有延寿、解厄、制化之功。左辅、右弼为臂助,天相、文昌、文曲为部从,天魁、天钺为传令,日月为分司,更会和禄存、天府,其威能制火铃为善,能降七杀为奴。现如今,紫微中宫星光黯淡,且有北移之相,左辅、右弼、天相、文曲等辅弼之星皆成离散之相,太微垣、天市垣也随紫微的变化而震动,三垣失位,这天下恐怕……”
正暗思之时,忽然之间,北斗七星中的首星天枢星生出异光,一道红芒斜斜坠入正东偏北之地。霎时之间,老道面色大变,语带颤音道:“贪狼下界,应在山东地界,恐有杀伐大劫!”
话音未默,只间北斗七星中的第七星摇光星,也突生异芒,一道蓝光遥指西北而降。
“不好,破军星也已下界,应在西北苦寒之地……”
自古传说之中,杀破狼三星从未单降或者双降,历来都是三星联袂而来。那南斗六星的七杀星,似乎感应到破军、贪狼都已临凡,它也不甘落后,一溜光芒直指南方而去。
这一幕惊得老道目瞪口呆,“七杀、贪狼、破军三凶星下界,这恐已不再是王朝更迭,而是神州破碎,炎黄蒙尘,神器易鼎的惊天大祸了!”
“神州破碎,炎黄蒙尘”,这八个字好像重锤一般重重的锤在老道的心里。恍惚间,老道深邃的目光好似穿越了时空的界限,在冥冥中彷佛看见一个黑矮的男子,在纵声高笑:“偏你们可以做的大官,立的了朝堂,我就不可以吗?我偏偏要逆了你,反了你”;又似乎看见一个精壮的男子身穿衮龙袍,头戴褚龙冠,声嘶力竭的吼道:“赵宋无道,兴花石,建艮岳,毁我大好家园,凡我明教教众,随我反了这个天”;在那白山黑水之间,一个骑在马背上的彪悍男子,用手中的马鞭指着南方,对身边一众面目狰狞的蛮族笑道:“南方的花花世界,只配我们去享受,去占有,儿郎们,挥舞起你们手中的武器,跟着我占了去这花花世界……”
老道以星象之术约略推算,已然大致知道了那可怕的未来,一想到那神州破碎,炎黄易鼎,塞外蛮族盘踞中原,民不聊生,脸色黑的就像墨汁一般能滴下来。“天道变化竟如此凶险,难道这可怕的结局真的无法改变,我神州大地真的要再次遭遇如此劫难吗?似此危局真的无可挽回吗?难道真的没有救星了吗?”
正当此时,一颗煌煌之星从天空划过,惶惶之威震摄群星,凛凛红光威压三凶星……
山顶的风慢慢的大了,老道的心犹如潮起潮落一般,经历了大悲到大喜,然此刻的他,怔怔地看着谷内练枪的李俊辰,脸上露出的笑容,更多的是无奈、古怪的笑。良久良久,风中传来了老道的一声叹息,似乎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顾虑。
依然是在洞府之内,依然是挂着祖师王栩的画像,依然是三柱清香,三个蒲团,同样的两个人相对而坐。
老道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十余年前游历天下时偶然带回的孩童已然长大,十几年来的一幕幕、一桩桩往事在他的眼前如烟云一般闪过,让他心头感概不已。
“辰儿,你入我门下,已经有十五年了吧。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如今你我师徒之缘已尽,你这便下山去吧!”
“师尊,这……”乍听之下,李俊辰大惊,赶紧跪在老道面前,“师尊,弟子宁愿服侍师尊一生一世,绝不做他想,师尊不要赶弟子离开啊……”说罢,叩首于地,不在抬起。
老道面上也露出不舍之色,脸上也不禁老泪纵横,“痴儿,为师也舍不得你啊,可是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年华,当面对天下芸芸众生,出将入相,方不负你一生所学。”
李俊辰深知老道的性格说一不二,也知道下山这件事已成定局,不可挽回了,可是自小的养育之恩,十几年来的朝夕相处,他早就把老道当成这个世上和自己最亲的人了,如今面临分别,心中倍添伤感:“师尊,这么多年的栽培养育之恩,没有师尊的悉心教导,就没有弟子今日的成就,弟子只希望能在师尊座前盘桓半日,待得明日在下山。”
“痴儿啊痴儿”,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爱徒,老道长叹一口,“也罢,明日便明日吧。辰儿,你且起来,为师尚有三件物事要交与你。”
老道起身拉开祖师王栩的画像,从中取出一杆银枪、一柄佩剑和一部兵书,递给了李俊辰,言道:“辰儿,此剑乃昔日大唐元勋李靖北定突厥时所佩之元戎剑,剑名青霜,卫公持此剑南征北战,攻必克,战必胜,扬汉家威名于塞外,吾徒得此剑,当不负卫公“军神”的赫赫声威,此其一;此书乃汉初三杰之一韩信,集百年间战国名将用兵、练兵、行军、布阵之法,耗数年苦功所得,名曰《兵谏》,吾徒当用心研读,不辱昔年“兵仙”之威名,御敌塞外,此其二;此枪乃昔日西汉名将“冠军侯”霍去病的掌中神枪,名傲雪梅花枪,冠军侯威震漠北,为汉家天下扫平匈奴,吾徒日后持此枪上阵杀敌,当效仿冠军侯,扫平漠北,还我北疆永世安宁,此其三。”
老道又摸了摸颌下的胡须,露出一丝笑意道:“辰儿,下山以后,切记不可意气鲁莽行事,遇事但莫强求,做到问心无愧即可。明日你也莫要来辞行了,径直下山去吧。”
李俊辰接过枪剑书三宝,当即跪下道:“承蒙师尊养育教导弟子十余载,临下山又赠弟子三宝护身,恩深意重,弟子永世难忘,请师尊受弟子三拜。”言罢,李俊辰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磕罢起身,李俊辰手捧宝物,洒泪而去。
望着李俊辰离去的背影,老道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苦笑,“三个徒弟,三种性格。大弟子卓荦不羁,为人洒脱,二弟子足智多谋,孝悌忠信,三弟子文武双全,负气仗义……他日相遇,真希望他们能和谐相处,切莫在发生当年手足相残的人间惨剧啊……”
第二天一清早,李俊辰收拾好随身的物品,带着包袱和干粮,来到老道的洞府前,磕了三个响头,“师尊,弟子这便去了,从此江湖山高路远,恐在难见师尊一面,还请师尊千万保重身体……”言罢,李俊辰起身向谷外走去,没有人来送他,他自己也不愿意有人来送他,徒增伤感,为他送行的,只有从洞府内幽幽传来的一声叹息。
出得山谷,李俊辰回身看去,相最后在看一眼自己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但见芳草萋萋,已然不见出谷时的道路,他心知必是老道不愿自己再回去,了却自己杂念的所为,当下也不再迟疑,信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