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顺着给她介绍了一圈酒和菜的名字,她一个也没听进去,将小二给她倒的酒端起来,仰头喝了下去。
小二看的目瞪口呆,似乎没见过喝酒这么豪爽的女孩,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您,您慢用!”
话一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溜走了。
她颓然放下杯子,唇齿间弥漫的是铺天盖地桂花香味。
原来小二给她上的酒正是桂花酿。
最讨厌的桂花。
她原本并不讨厌这种香味,只因六年前的某一次,他的女人将她的脸打了一个耳刮子,他让月儿将一只桂花香味的膏药交给她,她耍性子不肯要,找借口说自己不喜欢桂花香味的东西。
于是这谎话到最后竟然真的变成了现实,只因为那个人总是纵容着她的喜好。
细细想来,从那以后,江府的几棵老桂都被砍去,她再也没有在江府闻到过桂花的香味。
她想起在四年未见之后,那个人在给她上药的时候,仍然记得哄她:“不是桂花香味的。”
他竟然将她一个耍赖似的习惯放在心上那么多年,从未忘记。
她原本是那样小心翼翼的被捧在手心里呵护,可是如今一切都没有了。
她在酒楼上吃饭,小二会给她上卖得很好的桂花酿,因为除了那个人,没有人了解她的喜好。
她提起酒壶晃了晃,想请小二换一壶,话到嘴边忽然又咽了下去,一种委屈和酸涩感涌上心头。
郑寒玉。你真矫情,你本来就不讨厌桂花香味,已经没有人管你讨厌什么味道了,你还装给谁看?
没有人知道你的喜好,就那么重要么?
不就是桂花味么?不就是桂花酿么?我要征服它。我要把自己这个矫情的憎恶彻底戒掉!
她抓起酒壶,哗哗的往酒杯里倒,一杯接一杯,喝得毫无章法,快得不可思议,来不及咽下的酒淅淅沥沥从嘴角流出来。渐渐的整张脸都湿了,不知道是酒水还是泪水。
虽说这时候的酒并不十分浓烈,可渐渐的仍然感觉到头昏脑涨,浑身发热。
等到她感觉到自己变化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满是酒水。什么都装不下了,唇齿间弥漫的仍是铺天盖地的桂花香味。
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自己处在何时,愣愣地停下来,看着桌上一桌子未动的酒菜,一动不动。
“我知道的,每当桂花香味弥漫在我鼻尖,我就知道你已经离我远去了。因为如果你在,绝对不会让我闻到这样恶心的味道。”
“阔,我过得很好。你呢?你是不是还记得我?你是不是已经转世于某个陌生的时空,期待着遇见一个你爱的女子?”
“你是否会在水边邂逅另一个女孩?是否会在雪天里温柔而宠溺的抱着她走过每一个角落?”
……
“你忘了我了吗?可是我却怎样也忘不掉你。”
“我知道了,你是在报复我,让我永远记着你,却再也看不到你……”
纷杂的思绪涌上心头,她呆坐在原地。任由眼泪源源不断的掉下来。
肯定是酒喝太多了,肚子里水太多。所以需要这样跑出来一些。
没错,她安慰的冲自己笑笑。摇晃着提起酒壶,再一次往杯里倒去。
“哟,姑娘,一个人喝酒哪?”
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覆上她执着酒壶的手。
她抬起头,一张嬉笑着、油光满面的脸闯入她的视线里。
那人此时正坐在她对面的位子上,一脸淫笑地看着她,一边说话,一边将轻佻的大手在她手上暗示性地抚摸、滑动。
“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呢?”
她呆呆看着那只恶心的手,胃里的东西一阵阵往上翻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男人见她没反应,愈发大胆起来,另一只手抚上她的下巴。
“小娘子,你一个人在大街上逛来逛去,又跑来酒楼上喝酒,泪流满面,看起来甚是惹人心疼。怎么,莫不是被负心汉抛弃了?没事,小爷我最会疼人了,不如你就跟了我,小爷我好好疼你……”
话说到最后已经将满是赘肉的身体挪到她身边的椅子上,整个人靠过来。
他在她的下巴上摸了两把,将她的脸转过来,“怎么样啊,小娘子?”
心下的恶心一阵阵的涌上来,她用尽全力才让自己没有吐出来。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快动手,推开他,教训他。
她的手颤抖起来,浑身的力气聚集在那只被他覆着的手上,只需要轻轻一翻,这人就有可能血溅当场,他就不会再用这样恶心的声音和她说话,就不会用这样浪荡的眼神看着她。
可脑海里却飞快的浮上另一幅画面,画面里,那人如同失去依靠的落叶,被她一击之下急速后飞,狠狠砸在悬崖壁上,然后咕噜噜滚下来,浑身浴血,毫无生气。
那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脆弱和无助的样子。
视线早已模糊,她喝多了酒,眼前那张淫笑着的脸,忽的就变成了记忆里的那张脸。
手上的力气忽的就没了。
她泪流满面的看着眼前的那张脸,连连摇头。
寒玉,你不能动手,你不应该杀了他,你不应该动手,你会后悔的。
那人见她毫无反抗之色,嘿嘿一笑,淫笑着叫了声“美人”,将嘴凑过去。
就在这时,一样东西忽然飞快的飞过来。
她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男子的动作忽然停住,他的双眼倏地瞪大,脸上的淫笑还来不及收去,“啪”一声重重倒在桌子上。
她一时不能明白。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接着就见两股血水从那人的太阳穴喷射出来。
桌子上插了一只血淋淋的筷子,显然是这只筷子对穿了他的太阳穴。
“啊!!!”
“死人了!死人了!”
……
小楼上尖叫声乍起,食客们争先恐后的往楼下涌,瞬间就没有了人。
她愣愣的在小楼上巡视了一圈。一个人也没有。
“宋凯!”她喊道。
没有人答应她。
“月儿!”她又喊。
还是没有人回应她。
她扫了一圈空荡荡的小楼,重新提起酒壶倒酒喝,一边喝一边咯咯的笑,一边笑一边打嗝。
“不要躲了,我知道是你们……咯……虽然我说不许你们跟着我……咯,不过既然跟来了就过来喝杯酒……咯……这可是七夕呢……咯……是个好日子……应该喝几杯……咯……”
话说到这里。她举起手难过的按着胸口,痛苦的自言自语:“我怎么了,怎么老是打嗝?
空气里并没有人应答。
她喝多了酒,此时已经神志不清,忽然呜呜地就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倒酒,“娘亲说打嗝的时候应该多喝水,多喝水……”
“这杯子太小了……咯……”
她将那杯子拂在一边,干脆将壶里的酒直接倒进碗里,一碗一碗地喝。
有人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却又有人说,举杯消愁愁愁更愁。
她该相信谁的?
她终于端着倒满酒的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酒碗滚落在桌子上,里面的酒淅淅沥沥地洒了一地。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郊区的院落里。床边守着爹娘,月儿、宋凯,还有几个护院,甚至涛涛也挤在月儿身边,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娘亲皱着眉数落她,“玉儿。你怎能喝那么多酒!玉儿,你怎么不听话?”
喝了很多酒吗?
她苦恼地锤了锤昏疼的头。
记不起来了。
月儿和宋凯都没有说话。神色有些奇怪。
她揉了揉太阳穴,忽的想起来什么。从床上坐起来。
“好像死人了……”她没头没脑的说。
“没有,你记错了。”月儿说。
“记错了?”
她狐疑地抬头看她,“可是我记得……”
“你梦到什么了?”月儿疑惑地追问道。
“我梦到,梦到……”
她梦到有人在他面前被杀死了,还梦到有人将她抱起来……那个怀抱很熟悉很熟悉。
可是这意识如梦如幻,虚无缥缈,怎么也抓不住。
她抬头再看两人一眼,说道:“我去小楼喝酒了,你们一直跟着我吗?”
“我一直跟着你。”宋凯说,“你喝着和着就睡着了,是我将你带回来的。”
“是么?”
她揉了揉头,想了许久,终于放弃了脑中莫名其妙的意识,问道:“你帮我付酒钱了吗?”
“付了。”宋凯答道。
还好没有死人。
看来是她搞错了。
她点点头,皱着眉从床上爬起来。
娘亲一把按住她,“都四更了,还起来干什么?”
“我要回去,”她说,“回后面去。”
爹爹气道,“回去做什么?后面黑不溜秋,又没有人,就在这里,以后也不要住后面了。”
她没有说话,抬眼看着娘亲,脸上出现哀求的神色。
娘亲被她么一看,低下头抹泪,又推了推爹,爹明白娘的意思,转过身背对着她,不再说话了。
她这才穿好了鞋袜,出得门来。
小院依山而建,所谓的“后面”指的是小院背后的山里。
三部以此为大本营,将前前后后闲置的土地和山林都圈在其中,平日生意往来都在前院,武士们练武、习课一般在中院,后院其实只是空旷的山林,是寻常人等的禁地。
里面有一座小屋,这正是她的地方。
两年前开始,她变得自闭和沉默,不喜欢和许多人接触,抗拒别人有意识的接近,衷于离群索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