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玉儿!你答应娘啊!”娘亲还在一遍遍的唤她,劝她,“玉儿!快答应娘!快答应娘!告诉娘你不会再做傻事了,好不好?玉儿!”
她没有说话,脑海里在飞快地想着,如果她得活四十岁,他的来世已经二十四岁,他比她大了二十四岁,他们还能在一起吗?
他们约定了三生三世,他会在忘川前等她吗?
她骗了他,杀了他,他会不会根本不愿意再与她共度三生三世?
他会不会喝了忘川的水,提前与另一个女子私定终身?
他会不会再在某一个港口,看到某一个洗衣服的贫家少女,然后奋不顾身的爱上她,寻觅她,守着她?
那么她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他会真心实意的喜欢上另一个女人,爱她、呵护她,全心全意、掏心掏肺地对她,心里就会一阵钻心的疼。
曾经,她对他的爱,被仇恨和理智狠狠的束缚住,被她刻意地忽视和压抑,即使偶尔冒出尖来,也被她秒杀在摇篮之中,而今,当仇恨不复存在,这种被压抑的爱情狠狠的爆发出来,几乎烧尽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想他,她想再见见他,很想很想……但是她却又没脸去见他,即使是对着他的墓碑和冢坟,她也会愧疚和心疼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忽然想起月儿说的那个预言……竟然这么准。
她是他的灾星……如果转世,她会不会还是他的灾星呢?
她会不会还如这一世般……给他带来灾难……亲手杀了他?
不,她死死的咬着嘴唇告诉自己,寒玉,不要再跟过去了,不要再去找他了。如果有下一世,就让他去爱一个该爱的女子,去爱一个能够给他幸福的女子。而不是她……一颗灾星。
眼泪从眼角流进鬓角,她闭着眼睛侧了侧头。不想让娘亲看到她的泪。
她勉强地牵了牵唇角,想笑,却流下一连串的泪珠。
“我不会了。”她轻轻地说。
娘亲愣了一下,喜极而泣,伏在她身上哭得气都喘不过来。
“娘亲,月儿还在吗?”
“在,在,我帮你去找她。”娘亲忙不迭的回答。
须臾。月儿果然出现在视线里。
她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想看清楚她的表情。
她问道:“你知道涛涛现在怎么样吗?”
“怎么样?”月儿反问了一下,笑起来,“涛涛本来长得像少爷,现在越长越像,老爷夫人一看到他就会想到少爷,也不曾带走,还是放在原来的地方,这么多天也没有人去看过他,天天喊着要回家。”
“是么?”她听见自己苍白的声音说道。“那你去帮我把他接过来。”
月儿犹豫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
“那可不行。”月儿说道。
寒玉没有理她,将手伸到颈窝的位置。掏出那枚周身莹润的白玉扳指。
她冲她笑,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你忘记了吗?扳指在我这里,我不是跟你商量,我是在命令你。”
月儿不满地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告败下来,转身出去了。
出得门来,她脸上紧绷的脸变得缓和,刚刚那种不满和防备一扫而光。露出一抹难以觉察的笑容。
她怎么可能在这时候防备她呢?她太了解她了,如果真要害小少爷。又怎么会摆出这样一幅强硬的表情?
月儿从马坊里牵出马来,正要翻身跃上。忽而眼前出现一个身穿白衣的人。
月儿牵着马视若无睹的从他面前走过,那人却开口说话了。
“你不打算让她知道吗?”
月儿原本不想回答,听得这问题却停下来思考了一下,然后她转过身来嘲讽的冷笑着看他。
“怎么,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临渊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没底气地说道:“可是……她很难过。”
月儿又笑,“现在无私了?”
临渊仍然站在原地,神色间竟有从未见过的憔悴和犹疑。
月儿轻蔑的看他一眼,“这也不是我的意思……你喜欢她?那就好好努力吧!”
寒玉扭过头,看到窗外郁郁葱葱的绿色,外面没有在下雪,可她的心,却永远丢失在那个下雪的午后。
当雪和血融合在一起,她的爱情彻底死去,再无复生之地。
也罢。
她会好好过完这一世,替他守护他的房子,守护他的势力,守护他的儿子,守护他的一切,替他将这家族千秋万代的传下去……然后……希望再也没有然后,希望她再也没有下一世。
江南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转眼已经两年过去,却依旧等不到曾经的容颜。
三部的大本营由大漠变到了蓉城,三部虽然仍是三部,但重点转为了商业,武部的人仍然善武,谍部的人依然能获取情报,但很少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三部的收入却没有因此而减少,因为他们的商业范围从以盐为主变为以盐和茶为主,蓉城的茶卖到全国上下,甚至远销塞外,部里的人数也不少反增。
再加上三部十分关心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老百姓,每年青黄不接、闹饥荒的时候,都会从外地运粮进来发放,“三部”逐渐从一个不可高声语的暗色组织,变为了众人耳熟能详,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商业组织,声名在外,受人尊敬。
不过神秘的却是三部背后的主人,三部日常的事情都由一男一女着手负责,那背后的人却从未出现在众人的的视线里。
有人猜测那是一个经验丰富而又仁慈的耄耋老人,有人说那是一个年轻俊逸、以天下为己任的中年男子,有人说三部其实是官府私底下经营的组织……又有谁能想到,这个人,不过是个失却了爱情、失去了快乐、只能整日埋头于工作的芳华女子呢?
秋至。
蓉城的大街小院都长满了银杏,满树满树的金黄,让人心神荡漾,那落了一层的枯黄,不知怎样就让人想起北方的梧桐。
院里的小孩已经蹲了好久马步,两只腿战战粟粟地打颤。
他偷偷瞄了瞄窗下聚精会神研究账单的女人,悄悄地直了直膝盖。
女子突然抬起头,两束强烈的目光朝他刺来,小家伙来不及再蹲下去,只好嘿嘿的笑了两声,想来撒娇耍赖装傻这一招。
女子皱了皱眉,说道:“蹲下去。”
小孩一张脸皱成苦瓜,干脆不蹲了,直起身来跺了跺脚,哭丧着脸说道:“干娘,不要嘛不要嘛,涛涛已经很累了。”
女子合上手里最后一份账单,从桌边站起,神色肃穆地走出来。
涛涛看着她的脸色,有些怕怕,却也不是很怕。
自从四年前将他接回来以后,他就变成了孤儿,他原本最喜欢的先生变成了他的干娘,干娘对他的态度也和以前天差地别。
她对他不好,而且极力做一些让他讨厌她的事情,可明明干娘的眼睛里,仍然时不时透出那种慈爱的光芒。
干娘是疼他的,干娘是纸老虎,干娘不会真的下手打他,他才不怕干娘呢!
想到这里他再次勇敢的挺起小胸脯,朝干娘露出灿烂的笑容,想要干娘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温柔的对他。
可惜他又一次失败了,干娘没有温柔的对待他,仍旧冷冰冰的看他。
“蹲回去。”她说。
话虽简单,却有不容置疑的味道。
涛涛看到过干娘吩咐手下的摸样,哪怕是对待一个下属,她也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他委屈地瘪瘪嘴,不敢哭,依言蹲下去,眼睛里却是泪光闪烁,脚下的动作也不标准。
“蹲稳了!”她忽然冷喝道。
如果说刚刚那句是冰冷的警告的话,这句就是严厉地斥责了。
涛涛条件反射的赶紧蹲好,嘴里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委屈极了。
她没有说话,就这么听他哭了一会儿,问道:“还想像你爹一样作个武林高手吗?”
“想……呜呜……”小孩一边哭一边回答。
“还想替爹爹报仇吗?”她又问。
“想……呜呜……”
她冷哼了一声,说道:“就你这样,怎么可能?”
小孩愣了一下,哭声一下子哽在喉咙里,小身板随着抽噎哽得一抽一抽的。
她看着他那副样子,实在不忍心把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台词再一一说出来骂他,她忍了又忍,转身打算回房。
一转身就看到宋凯和月儿愣在原地看着他们。
她心下一阵烦闷,没有往屋里走,转身朝屋外去了。
出得院门,小孩子的哭声一阵阵从院子里传出来。
显然月儿和宋凯一见她走了,又去安慰宝贝涛涛了。
她没有理会这声音,顺着道路一直往前走。
每次看到涛涛在练武,她都有想到同一副画面,想象某年某日,涛涛执着他爹爹留下的剑毫不留情的刺进她的胸膛,结束她无望的生命……那一刻,她应该会含笑而终吧。
这是近郊,四处人烟较为稀少,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厚厚一层无人打扫的落叶,金黄金黄,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柔和的光。
不知怎的就想起梧桐的叶子来,想起她曾在某个秋季,拖着长长的扫帚,将某个院子里的落叶扫了一遍又一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