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笑着替他继续,“所以先来问问我?”
“恩。”小孩点点头。
“为什么觉得我不会过去住?”
“因为……因为……你从来不出这个院子,我以为你喜欢自己在这里……而且……”
小孩说着抬眼望了望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满脸遗憾。
“而且这里这么好玩……我怕你不想去。”
寒玉笑了笑,忽然觉得这小孩前所未有的可爱起来。
他虽然遗传了他爹的若干特性,但有一点他那个爹完全没有的特质——懂得为人着想。
寒玉咳了一身,站起来,捋了捋身上的白衣裳。
含笑道:“我记得你有一天问我为什么一直穿白色的衣裳。”
“恩。”小孩点点头。
“我当时没有回答你,现在我告诉你,我一直穿白色的衣服是因为没有钱。”
“啊?”
小孩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他惊讶于穿件衣服竟然跟有无银子有关系。
寒玉又笑了笑,“你现在还小,不懂事。其实这白色的衣服做工简单,不费染料,所以便宜些;而像你身上这样有颜色的衣服,则做工繁杂,需要很多银子。我没有很多银子,所以只好天天穿白色的衣服。”
“啊?”
小孩张大眼睛,看着这个穿白衣的女子,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他哗哗的去扯身上的衣服,说:“我把衣服给你穿!”
寒玉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有些心酸,有些不忍,又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愧疚。
其实她虽然没有银子,倒也不至于这样。
再说,白色的衣服也不一定比上色的便宜。
这小孩就这么信了,而且还想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穿。
她勉强笑了笑,阻止道:“你这衣服也不够我穿啊。”
小孩停下来。颓败的比了比,有些沮丧,随后又想起什么,抬头看着她笑起来。
“你别担心。我娘亲房子里衣服可多可漂亮了,我明天给你带一些过来!”
寒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坐下去,认真的看着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告诉你,我若当你的先生,你爹娘必会付我银子不是?这样不是很好么?而且我一个人住这里很孤单,我到你们那里去,教教你画画,还可以跟别人说说话,岂不是好多了?”
“对哦!”小孩拍着手高兴得跳起来。
“你放心。你给我当先生,我一定让娘亲给你许多银子!你再也不用天天穿白衣服了!”
江岩轩。
辉煌优雅的正室,端坐着一个体态优美神情尊贵、面带笑容的妙龄贵妇。
不过十七八岁的年龄,举手投足却绝无半丝青涩,让人不敢小觑。
江管家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的位置。岁月不饶人,他两鬓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身型微微有些佝偻,然而精明利索却不减半分。
此时他正拿着账本,将江府这月大大小小的事情和和花钱的地方一一通报。
“就是这些了,少夫人,账本在这里。请您过目。”
江叔上前两步,将账本呈给她。
沈念念微微一笑,伸手将账本推还给他。
“江叔,您在江府已经这么多年,爹娘、阔儿和我,都将你当做自己人。我们是一家人。我又怎么会信不过你?这些大大小小的账目,你自己做主就是,不需要跟我说了。”
江叔一颔首,答道:“这是老爷夫人的吩咐,有什么事情都要请示您。”
沈念念似是无奈一笑。接过账本意思性的随意翻了翻,又递还给他。
“爹娘最近玩到哪里了?”
江叔答道:“自从夫人进府,少爷越发懂事,府里处处安详。老爷夫人也难得可以享几天清福,如今,似乎是在蒙古一带游玩。”
沈念念点点头,笑道,“江叔,爹娘那边就请你多担待了,一定要让他们在外面玩舒坦了,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您放心吧夫人。”
“恩,江叔,还有个事情。昨天给涛涛请的吴老先生,涛涛不喜欢,您看看坊间还有什么名声大一点的画师,看看能不能再给他请一位回来……”
“娘亲,娘亲!”
一个小身影小兽似的从外面飞奔进来,一下子就钻进贵妇的怀里。
众人都没放映过来,念念下意识地抱住他,等到发现是儿子,这才抱抱他将他拉开来。
嗔怪的点了一下他的脑门,“不许这么没礼貌!没看到江爷爷正在跟娘说话吗?”
小孩一脑门又栽进她的怀里,喃喃道:“我不要请先生嘛,我不要请先生嘛!那些先生每个都又老又丑,我才不喜欢呢!我要自己去找先生!”
沈念念见自己儿子又来撒娇耍赖这一招,只好请老管家先离开。
她将儿子拉开,温柔的看了看,这才问道:“你要自己去找先生?”
“恩恩,我已经找到了!”
“已经找到了?”
“恩,那天下午,小夏姐姐带我出去北门买葫芦,我遇到那个先生,她的画画得可好了。我要跟她学画画!”
沈念念意外地抬头,看了看跟在儿子后面的小丫鬟。
此时小夏正有些惶恐地站在后面,见她一看自己,连忙跪下来,颇有些瑟瑟发抖的感觉。
“怎么回事?”
“回少夫人的话,北门口有卖糖葫芦的,小少爷喜欢吃,时常拖着我们一起去买。反正隔得近,就在门边,您和少爷都是知道的。”
“前几次都好好的,那天路上小少爷说要捉迷藏,结果一转眼就躲得找不着了。后来我们找了很久他才自己回来。然后他说看到一个会画画的女先生……”
沈念念一听,皱眉看自己的儿子,“涛涛,你说的那个先生,是哪个画馆的?画什么画?你怎么会认识她?”
小孩愣了一下。说,“她是画画的。她可以用画说话……哎呀,娘亲看看她的画就行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素白的布来。
沈念念疑惑的一层层打开那布。
里面画着的东西一点点透出布露出来,若隐若现。她一愣,手动得竟然有些急切了。
那蓝色的是什么?
素白轻薄的布巾终于完全打开了,沈念念将那布平摊在身旁的小几上。
旁边的丫鬟绿衣不由惊讶道:“蓝玫瑰!呀,小姐,这不是你最爱的蓝玫瑰吗?”
念念没说话,她静静地看着那开在素白布巾上的蓝色妖姬,一朵朵,交缠开放,生动得像是要伸出画来一样。
画上有三朵交缠的蓝色妖姬,从画下方的边缘长出来。向上延伸。
一朵自然地弯着腰伸向侧边,一朵伸着长颈勇敢地向上伸展,另一朵则在二者的下方默默开放。
花径上随意的点缀着几个花叶,竟然连细小的花刺也清晰可见。
花朵上沾染着点点晶莹的露珠……
上色的颜料和手法是沈念念从未见过的,可不知怎的。就感觉这着色的手法,轻易让玫瑰有了生命。
三朵花生长的方向不同,刚好自然和谐的布置在布巾上。
怒放的花朵和随意的叶子,竟然自然而然的就流露出顽强成长的坚定来。
看上去朝气蓬勃,神采奕奕,似乎在向世人微笑、向世人诉说,证明它的美丽和芬芳。
三朵花恣意的盛开在素白的布上。随意又优雅。
蓝色妖姬,纯洁与妖艳并存,这是她最爱的花。
自从十岁那年在一个塞外商人那里看过之后,她一遍遍的画,一遍遍的描,只想再现正宗蓝色妖姬的美丽。
她用了上好的染料。上好的宣纸,上好的狼笔,无数次重复描绘,虽然一次比一次好,一次比一次美。却没有一次能够再现花的灵魂和精髓。
她曾以为实物是最漂亮的东西,画画得再好,虽然得其形,却无论如何没法得其灵。
没想到今日这画竟然将她心中的那朵花再现了出来!
多么美的画,多么妙的手法!
更难得的是,画画在布上,无论下笔描形还是上色都较之纸上更难,而这位高人竟然将画画在这么薄而普通的布巾上!
竟然还画出了这样的效果!
真是幅妙画!真是不可多得的妙人!
沈念念一遍遍的摸着,不知不觉,就听到了花开的声音,闻到了花的香味,甚至感受到了和煦的阳光和轻轻吹拂的微风……整个人似乎置于那个有蓝色妖姬的梦里。
“小姐,小姐,你看,下面还有字!”
绿衣的声音将她拉出深深的陶醉之中。
她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在蓝色妖姬的右上侧,用朱砂点了几个红字。
“蓝色妖姬,最深的爱恋。”
涵养极好的沈念念轻轻吐出一口气,平复了心中巨大的震撼。
她收起画,拉过儿子的手,问他,“这位先生在哪里?你怎么得到这幅画的?”
小江涛眼睛一转,调皮道:“她卖给我的。”
“那他住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绿衣急道:“小少爷,那让小姐到哪里去给你请呢?”
小江涛眉开眼笑,“不用娘亲请,我自己去找。”
沈念念严肃道:“不可以涛涛,不是跟你说要尊重先生吗?请先生是大事,不可以你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