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挑兵之法
王忠嗣这话太出人意料了,不仅哥舒翰愣住了,在场所有人惊奇的打量着王忠嗣。除了陈晚荣知道王忠嗣是个“小大人”外,其他人对他不甚了解,乍闻如此犀利,而又深得其理的言词,哪能不惊讶的。
陈晚荣一笑,问道:“王忠嗣,以你看,该如何处置哥舒翰?”
这是在考量他,倒不是真的要处置哥舒翰。
王忠嗣想也没有想,道:“此为轻罪,申斥即可!”
按照军法,此等事正是应该处以申斥,果毅都尉葛福顺无论如何也是想不到王忠嗣小小年纪,处置居然如此合理,更加惊奇了,打量着王忠嗣,问道:“王忠嗣,你精晓军法?”
陈晚荣代答:“葛将军,不要以为王忠嗣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他可是个少年老成之人,没给你说,已经是精通兵法的小将军了,《孙子》《吴子》《尉缭子》《司马法》《孙膑兵法》太宗与李卫公的问答,他都烂熟于胸!”
“陈将军,这是真的么?”葛福顺仍是不信。
陈晚荣笑道:“请问葛将军一件事,你知道太子最喜欢哪一本兵法吗?”
葛福顺得意的笑道:“这我知道。太子最喜欢《尉缭子》。”
陈晚荣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太子的事,没几件是我不清楚的。太子喜读《尉缭子》,我们都知道。”葛福顺以知道李隆基的喜好为荣。
陈晚荣却大摇其头道:“葛将军,要是让你猜,你能猜到吗?”
葛福顺摇头,笑道:“陈将军,这种事,我哪能猜得到呢。说笑,说笑!”
陈晚荣大笑道:“就有人猜到。这人就是王忠嗣。”把那天去王府的经过一说,葛福顺他们的嘴巴再次张得老大,脸上写着“不信”二字。
王忠嗣一本正经的道:“凡事皆有理,循理而思,万事皆在掌握中,一点也不难。”
这话太有道理了,那些智谋之士不正是这么做的么?只是,真正能做到的人有几个呢?
哥舒翰不住点头,跳下马,来到葛福顺跟前:“葛将军,哥舒翰领罚。”
葛福顺很是为难,看着陈晚荣道:“陈将军,哥舒将军是你的人,这事该你处置。”
陈晚荣新近贵重,只要眼神没问题,都能看得明白。葛福顺要处置陈晚荣的人,那不是在找罪受么?
“葛将军,哥舒将军愿领军规,你就接照军法处置就是了!”陈晚荣了解哥舒翰,他是真心领罚,是以并不阻止。
葛福顺仍是迟疑:“陈将军,哥舒将军是你的人呀!”
陈晚荣纠正一句道:“葛将军有所不知,哥舒将军是来帮我训练炮兵的,这点没错。不过,龙武军仍是你统领,在这里,犯了军法,还得你处置。”
葛福顺是龙武军将军,哥舒翰在他的军营里犯了军法,是该他处理。陈晚荣的话名正言顺,葛福顺想了想,这才道:“既如此,那葛福顺就行军法了!哥舒翰,在军中不得呼小儿,要叫名字,你记住了吗?”
“回将军,哥舒翰记住了!”哥舒翰胸一挺,站得笔直,大声回答,数十丈范围内都能听见。
申斥就是我们现代说的“口头批评”,一句话的事情。葛福顺点点头道:“哥舒翰领受军法已毕!退下!”
哥舒翰应一声,来到王忠嗣跟前,一抱拳,道:“哥舒翰失言,还请……”后面的话给王忠嗣拦住了:“哥舒翰,军中只认法,不得道歉。”
是有这军法,只是不怎么有用,都没执行。没想到王忠嗣小小年纪,居然较得真真的,哥舒翰爽朗一笑道:“王忠嗣提醒得是,哥舒翰记住了。”扭头对着葛福顺道:“葛将军,我想抱抱王忠嗣可以么?”
葛福顺还没有说话,王忠嗣又发话了:“凡在军中,必将自行。抱者,唯死伤!”
哥舒翰是喜欢王忠嗣,想和他亲近一下,没想到王忠嗣事事以军法为准则,哥舒翰既是气,又是好笑:“行!王忠嗣,你说得在理!记住,等出了军营,我要拧你的小脸蛋!”
王忠嗣左眼一闪,略一调皮,又恢复小大人模样,逗得众人开心的笑了。
陈晚荣跳下马,问道:“王忠嗣,你这身盔甲谁给你做的?我昨天才点了你,就是太子想给你做,也来不及了。”
盔甲的工序很多,一天时间内做一套盔甲不可能的事情。
王忠嗣一本正经的回答:“回将军,这是我爹给我做的。”
王海宾战死在石堡城下,其英风侠烈让人敬仰,陈晚荣不免一阵唏嘘。
葛福顺站到陈晚荣身道:“陈将军,龙武军全部集结在此,陈将军请挑人吧。”
“都由我挑?”陈晚荣问一句。
葛福顺点头道:“太子有令,任由陈将军挑人。你看中谁,就是谁了。”
陈晚荣得到认可,很是放心,对哥舒翰道:“哥舒翰,你开始挑人。”训练军队一事,得由哥舒翰处理,陈晚荣不打算干预。
哥舒翰站到队伍前面,虎目扫视一眼龙武军,大声道:“各位将士:奉皇上旨意,组建炮兵!你们是大唐的骄傲,能从你们中挑人,我无比荣幸!”
龙武军是唐朝最精锐的军队之一,葛福顺身为这支军队的统帅,听了这话,异常开心,眼睛特别明亮。
哥舒翰的话锋一转:“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不要以为炮兵会开炮就行了。在我的眼里,炮兵不仅仅是炮要打得好,还要具备不怕死、不畏艰难的勇气!”
“不怕死,不怕苦!”龙武军齐声高喊,声振长空,良久方息。
哥舒翰点点头道:“我大唐的好男儿,就没有怕的道理,这才不愧是大唐的好男儿!现在,我说一下挑选的条件。第一,要单手举起一百斤,方可入选。”
单手举一百斤,力量非常惊人了,龙武军虽是唐朝的精锐,能有此力量的人也不会太多。原本眼睛炽热的兵士,不由得眼睛黯淡下去了。
葛福顺有些不满,问道:“陈将军,这是何故呀?单手举一百斤,这可是勇士了!”
陈晚荣也想不明白哥舒翰为何提如此要求,笑道:“葛将军,这事自有道理。”
王忠嗣站出来,道:“葛将军请想,炮兵要是没有力气,万一火炮陷入泥泞里面,该怎么办?火炮必将成为大唐最有力的利器,凡需要火炮处,必是最紧要的地方。若是火炮陷入泥泞,或者在道路不便的地方行军,这时,人的力气就有大用场。要不然,很可能贻误军机!”
“知我者,王忠嗣也!”哥舒翰赞叹一句。
葛福顺恍然大悟,不好再说什么。陈晚荣明白过来,大是赞赏哥舒翰虑事深远。
哥舒翰大声道:“凡能单手举一百斤的勇士,站出来!”
脚步声响起,出来差不多两千人,站到最前面。陈晚荣一瞧,这些人人人个头高大,肌肉虬结,浑身上上下似有用不完的力气似的。龙武军之所以能成为唐朝的精锐,不是幸致。
葛福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这可是龙武军的精华呀!要是给陈晚荣挑走了,龙武军的战斗力会下降很多。有心不给,可是李隆基有严令。若是全给了,龙武军就不是龙武军了,还得重建。
权衡一番,葛福顺决定不忍了:“陈将军,你下手不能这么狠吧。你吃了肉,总得留一口汤给我,这些人都是龙武军的精锐,你不能全部挑走了。”
这才开始,他就忍不住了,陈晚荣忍着好笑,安慰他道:“葛将军不用担心,这才是第一个条件。等到考核完了,我想能剩下的人不会太多。“
葛福顺擦擦额头上的汗水,仍是有些不放心:“陈将军,不是我不配合你,实在是这些人都是龙武军的精锐,一旦给你挑走了,龙武军就名存实亡了,还得从头再来。”
这是实情,要是陈晚荣和他换个位置,也会如他这般处置,笑道:“葛将军但请宽心,我不会做那种竭泽而渔的事情。”
“那就好!那就那!”葛福顺心头略松。
哥舒翰点点头,很是赞许的道:“很好!身负力气,才不愧是大唐的好兵!第二个条件,对你们来说,不是难,是很难!我不考你们兵书战策,也不考你们武艺拳脚,而是考你们记心。自认为,能一口气说出三十个人名的站出来。”
“记心?”这些兵士不禁犯嘀咕了,没有人站出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所措。终于有一个兵士胆子大,问道:“请问将军,为何要考记心?我们是兵士,不是读书考状元。”
哥舒翰并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身边的王忠嗣,笑道:“王忠嗣,你可知晓我的用意么?”
王忠嗣想也没有想,点着小脑袋瓜:“我知道。”
“说给他们听!”哥舒翰大声道。
王忠嗣应一声,走到最前面,转着小脑袋瓜,打量着一众兵士:“我知道,你们很奇怪,哥舒将军为何要考你们记心呢?火炮就在龙武军的校场检验的,你们已经很清楚火炮的威力了,是不是?”
“是!”兵士齐声回答。
王忠嗣没有任何变化,接着往下说:“火炮必将成为大唐的利器,你们是大唐第一批炮兵,将来,你们的足迹必将遍及天下!因而,你们所到之处,就得做好一件事,留心你们到过的地方,要记住你们到过的地方,要把那里的山山水水全部记在心里,哪里可以伏兵,哪里可以排开阵势,哪里可以安放火炮,这些都要牢牢记住。说不准,哪天就能派上用场!要是没有过人的记心,你们能成为优秀的炮兵吗?”
话很有道理,就是不太能让人服气,有兵士马上就道:“那不成了将军?那可是将军做的事呀!”
王忠嗣一双小手轻击道:“说得好!你们中的很多人,就会成为独挡一面的炮兵将军!现在,不是在挑兵,而是在为将来选将!”
他们这一批人掌握了火炮,将来炮兵扩大之时,他们必然会作为骨干,传授火炮使用之法以及经验。久而久之,随着军功的累积,必然会有不少人成为将军,会率领一支炮兵开赴战场,独挡一面。
理不说不透,事不说不明,王忠嗣这一挑明了说,众人恍然大悟,不住点头,心悦诚服,齐道:“将军深谋,我等心服!”
王忠嗣退了开去,葛福顺暗中感慨,他的见识居然不如一个童子。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特别是那些有抵触情绪的兵士,更是羞愧。
陈晚荣早就见识过王忠嗣的奇行,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能一口气说出三十个人名的,站出来!”哥舒翰大声下令。
兵士应一声,一下子出来一百多人。葛福顺最担心的是陈晚荣把这两千人能挑走了,现在只有一百多人合符条件,他提着的心终于落地了,暗中长吁一口气。
哥舒翰提醒一句道:“要想做好炮兵,力气与记心不可缺,现在,我就要检验你们。要是有人做不到,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请将军放心,我们做得到!”一百多兵士齐声回应。
哥舒翰点点头道:“首先,我来考考你们的记心。葛将军,可否错山川模范一用?”山川模范一语是指沙盘,在唐朝,军事行动不仅仅要看地图,还可以进行沙盘推演。沙盘推演由来已久,在战国时代就有人在使用了。
葛福顺提醒一句道:“哥舒将军,有是有,不过是长安的。我们龙武军,主要是负责长安,所以只有长安的了。这些,他们都烂熟于胸,要忘也忘不掉。”
哥舒翰笑道:“没事,借一个模范给我,我来做一个就是了。”
做沙盘没那么容易,要花好多功夫,葛福顺有些难以置信:“哥舒将军,没说笑?”
哥舒翰点点头道:“昔年,我游过陇西之地,还有些印象,应该能对付。”
葛福顺也想见识一番:“请随我来。”带着众人来到他的大帐,叫人推出一个沙盘。哥舒翰二话不说,捋起袖子,就在沙盘上做起模型了。
他的记忆力惊人,游陇西一事虽过去好几年了,这里的山川地形仍是记得清清楚楚。信手挥洒,皆是山川之形,不到小半个时辰,陇西之地的山川模型就做好了。
叫人拿来木块,哥舒翰在上面写上地形名称,放了上去。
葛福顺有些不信,叫人拿来一幅陇西地图,对着一比较,赞不绝口:“哥舒将军,好记心呀!大的地方,一点不差,小的地方连地图都没有,详细得多呀。哥舒将军,你就是活地图!以后行军打仗,连地图都省了。”
哥舒翰能成为一代名将,不是幸致,自有其过人之处,陈晚荣也不惊讶,笑道:“做将军,要是不熟地形,怎么做将军?”
“叫他们进来!”哥舒翰吩咐一声,一百多人进来,围着沙盘站好。
哥舒翰站在沙盘前道:“这是陇西的地形,给你们一盏茶时分时间。”
兵士领命,开始观察起地形,没有人说话,整个大帐静悄悄的,唯有呼吸声。
“时间到!”哥舒翰拿起一块油布,把沙盘盖住,道:“你留下,你们都出去。”
一个兵士留了下来,其他的兵士出去了。哥舒翰道:“说三十个地名!”
“石堡城,赤岭,狗儿坎,小道泉……”兵士的记心也不错,一口气说了三十六个地名,再也说不上来了。
哥舒翰点头道:“上面总共有一百二十七个地名,你能说上三十六个,不错了。先出去!”
兵士一个一个的进来,能记住三十个地名的只有一百多一点,有三四十人没有记够三十个。等到兵士都说完了,哥舒翰看着王忠嗣,问道:“王忠嗣,你记住了多少?”
他对王忠嗣很是欣赏,意在考量他。
王忠嗣不紧不慢的道:“我记的不是地名,是整个地形,我能重新做一遍。”
“不会吧?你有这么好的记心?”葛福顺第一个不相信。不能怪他,王忠嗣才多大一点,七岁不到,即使是天才,也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记心。
陈晚荣的兴致上来了,笑道:“王忠嗣,那你试试。”
哥舒翰正有此意,揭起油布,把木牌拿开,拿起一根木棍,在沙盘上一阵扫,原本山川俱全的陇西地形不复存在了。
王忠嗣的个头有点矮,够不着,端来一把椅子,站到椅子上,开始做沙盘了。俊俏的小脸蛋极是认真,双唇紧闭,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紧盯着沙盘,心无旁鹜。不一会儿功夫,就做出了一部分,哥舒翰眉头一挑:“果然有两下子!”
现在做出来的和哥舒翰做出来的一模一样,让人不得不服气。
一路做下去,等到王忠嗣停下来,一幅陇西地图又出现在沙盘上。陈晚荣的记心也不错,虽然没有把陇西地形全记在心上,至少也记了个七七八八,仔细一瞧,和哥舒翰做的差不多,赞道:“王忠嗣,你如此记心,真是难得!见识了,见识了!”
葛福顺笑呵呵的,一把抱起王忠嗣,在他的额头上兴奋的亲了一口:“王忠嗣,你真是大才!这地形图,我不过记了一半,你却能重新制作,了不得,了不得!”
哥舒翰点点头,眉头一锁道:“王忠嗣,你做得是不错。只是,这里,你做错了。”在沙盘上指指。
陈晚荣一瞧,果不其然,其中一处叫“鸡埘”的地方,和哥舒翰所做有些差距。也是哥舒翰记得清楚,要不然也不会发觉。
王忠嗣却是语出惊人:“不是我做错了,是你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