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晚荣再次捡起桌上的木炭画起来,只几笔就画出一个竖起的炉子。陈晚荣大学时在国内一家着名的钢铁企业实习过,对现代高炉炼铁有些了解,依着记忆画出的炉子似模似样。
学化工的都知道,化工不仅仅是会摇试管,会做试验,会观察化学反应,还包括材料学。材料学对于化工行业来说非常重要,试验室里的试剂大多数是用玻璃瓶装的,为什么火碱要用塑料瓶装呢?因为火碱要和玻璃发生化学反应,不和塑料发生反应。
这就是材料学的重要性,要是没有材料学知识,用玻璃瓶来装火碱会闹大笑话,是以有条件的化工学校尽可能多的安排学生去不同行业的工厂实习,增加知识面。陈晚荣就读的学校就是一所和各行各业有着广泛联系的学校,陈晚荣在好几个行业实习过。
唐朝炼钢使用的是“灌钢法”,所谓灌钢法就是把生铁和熟铁一起加热,利用生铁熔点较低的原理使其熔化,灌入熟铁的空隙中,达到渗碳的目的。生铁含碳量较高,而熟铁含碳量较低,较软,这样两者一融合就得到钢材。
在灌钢法发明以前,钢材主要是依靠锻打生铁得到,我们词汇中的“百炼成钢”“千锤百炼”就由此得来。这种办法费工费时,而且产量小,从而制约了生产力的发展。
南北朝时期的陶弘景对灌钢法的发明作出过重大贡献,正是因为灌钢法的诞生,使得中国古代的钢铁产量激增,并且品质大为改善。所以,唐朝军队的着甲率非常高,高达百分之六十,这是中国古代军队着甲率之最。
一把陌刀需要五十斤上等好钢,陌刀能够成为唐朝军队的主战武器之一,原因不仅仅在于唐朝的国力雄厚,还在于使用了灌钢法这种新的生产技术,能够生产出足够使用的好钢。
张德铭没有见过现代高炉,看得不明所以,摸着额头,一脸的疑惑问道:“晚荣,你这是画的甚呢?我看着象瓜,是竖起来的瓜。这瓜挺怪的,没有蒂不说,还没有藤,这瓜是怎么长出来的?”
一向机灵的陈再荣也看得糊涂了,眨着明亮的眼睛,不解的问道:“哥,你画瓜作甚呢?”
从外形上说,把高炉看作竖起的瓜未必就错,这一比喻虽然形象,却有点搞笑,陈晚荣忍着笑,给他们解释起来:“这不是瓜,这是炉子,可以用来炼出上等好钢。”
张德铭身子猛的向前倾,额头差点撞到陈晚荣的脑袋,急切的问道:“炉子?甚么炉子?真能炼钢?”
灌钢法使用的盛具叫釜器,不叫炉子,是以张德铭一听炉子二字立时好奇心大起,一连串的问题就抛出来了。
“在炉子里装上铁矿石和焦炭,石灰石,加热之后就得到铁水,铁水冷却就可以得到钢铁。从上面装入铁矿石,从下面出口放出铁水,不用停歇,可以连续生产。”陈晚荣凭着记忆解释现代高炉炼铁的优点。
使用石灰石炼铁是为了降低铁的熔点,从西汉开始就在使用这种方法,直到现在仍在使用,这是我们祖先的一个伟大创举。
张德铭一颗头猛摇,一脸的不信:“铁水?那能有什么用呢。铁水是废物,用来铸生铁还可以,用来炼钢不行,没用的,没用的!要得好钢,还得靠这个。”指着地上的铁锤,意思是说还是要锻打。
正是因为唐朝的上等好钢是一锤一锤锻打,才不可能做得出板材,没有板材化工设备就造不出来,今天非要让你开开眼不可了,陈晚荣铁了心准备给张德铭好好上一课。
唐朝炼钢得到的是块状钢,还要经过锻打才能得上等好钢。炼生铁才会用到铁水,要张德铭相信从铁水获得钢材不是一般的难,是很难。
“我宁愿相信天上掉金元宝,也不相信铁水可以炼钢。”张德铭不屑于一顾,头摇得象拨浪鼓,好象见到世间最可笑的事情。
这话太直,陈晚荣一时气噎,陈再荣忙打圆场:“张师傅,你让哥把话说完。我哥可能干呢,他的话肯定有道理。”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兄弟就是兄弟,总是向着自己,陈再荣这话不乏赞美之言,听得陈晚荣心里一阵温暖,能有这么一个机灵的弟弟还真幸运。
张德铭打量着陈晚荣,只见陈晚荣透着精明,很是自信,不象是在乱说,抱定听听再说的想法,不再说话。
他的想法陈晚荣了然于胸,为了坚定他的信心,陈晚荣并没有直接讲解炼钢之术,而是阐述科研道理:“张师傅,你也知道的,现在的废物将来未必就没有用处。变废为宝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成功,并不是没有,纸最早不能抄写,只能用来装饰,经过蔡伦的改进不是普及于世了吗?
“同样的道理,铁水现在不能炼钢,说不定以后的钢材全从铁水而来也未可知。技术是一门深思熟虑的活儿,有好些东西要自己动手来求证,不能光听别人的说教,只有这样才能有自己的体会、心得,理解得才更深刻。
“尊师叶大师能够把陌刀改进得更加适合战场使用,我相信叶大师肯定是亲自使用过,体会过战场上的生死搏杀,知道战场上需要什么样的武器。
“只有这样,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新技术才会给发明,新的东西才会出现。”
陈晚荣就是做技术出身的,对技术方面的事情很是了解,这话是经验之谈,做技术的、搞科研的朋友会赞同。
张德铭虽是乡下铁匠,能够拜入叶天衡这样的大师傅门下,自有他的独到之处,对这话是非常赞赏,右手重重一下敲在桌上,大声赞叹:“晚荣,你这话深获我心呐,深获我心呐!晚荣,对不起,我刚才失言了!还请晚荣教我铁水得钢之法。”
这话说得非常真诚,态度很恭敬,就是面对乃师叶大师也不过如此,陈晚荣对他的向学之心很是赞赏,心想凭他这好学的真诚态度就足以感动人了,叶大师能收他为徒就在情理之中了,笑道:“张师傅言重了,我才疏学浅,不敢言教,只是有一点看法供你参考。”
正如陈晚荣所想,张德铭拜叶天衡为师,另有一番曲折。叶天衡是军器监的大师傅,眼光很高,不轻易收徒,更不会收张德铭这个乡间铁匠。但是,张德铭有一颗真心,在叶府外跪了一天一夜,感动了叶天衡,欣然收他为徒。
陈晚荣凭着记忆把现代炼钢的一些法门说给他知道,砌炉、装矿石、炼焦、出铁水、冷凝,一道道工序解释下来还真费唇舌。
一说完,陈晚荣喉头发干,转着头想喝水,却不见坐水的茶缸,唯见张德铭象尊雕像般站着,嘴巴张得老大,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滴在桌上,湿了老大一摊。
“完了?这就完了?”张德铭愣了好一阵,抹抹嘴角上的口水,突如其来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唐朝是一个富有大气的王朝,令人神往,但其科技水平不能和现代比。就算张德铭知道现代炼钢技术,也不可能象现代一样来炼钢,不过现代炼钢技术对他们肯定有启迪作用,以我们祖先的无上智慧说不定会发生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这种变化正是陈晚荣期待的。提高唐朝钢铁的品质不仅对唐朝有利,对自己也有利,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大好事,陈晚荣一点也没藏私,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陈晚荣对炼钢铁只能说有一些了解,精通更谈不上,但是这还是让张德铭听得如痴如醉,直到说完,他仍是意犹未尽,才如此相问。
陈再荣对技术不甚了解,凭他的聪明知道陈晚荣说的是另一番新天地,以其独到的眼光总结起来:“若哥说的能成为现实,我们现在的钢铁就不用一锤一锤去锻打,要多少有多少,这意味着什么?意味我们要多少武器有多少武器,就是把我们军队用钢铁包一层也没问题,天呐!”
不需要把现代炼钢技术全学会,只需要把炼焦学会、用好,都足以引发一场革命,钢铁的品质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张德铭在技术上确有其独到之处,一回过味来,马上就问道:“晚荣,你说的煤是不是黑石?”
也不等陈晚荣确认,飞快的进了里屋,等他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块具有金属光泽的黑色石头,指着黑色石头道:“这黑石可以燃,一点点比一块木炭还管用,乡亲们都用来做饭。我们罗家甸西边的山上就有这东西,我上次走亲戚,顺便拿了一块。”
陈晚荣一瞧他手上的黑石,他这里居然有现成的,陈晚荣无论如何也是想不到,不由得很是惊异,眼睛瞪得老大看着他手上乌黑闪亮的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