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楚心想谅也不会妨事,我且在此等他。此时已是上灯时分,店小二掌上灯来,马楚就一人在房中闲坐,又要了一壶酒,在那里小饮。过了一会,送上晚饭,圣天子也就一人吃毕。忽然店小二进来说道:“外面有人问高老爷呢,请示一声是见还是不见呢?”马楚想道:“我到此地,并无熟人,还是何人问我,倒要见他谈谈。”说道:“你且将他带进来,究是谁人?”
小二出去,领着一个三十上下后生,走到里面,向马楚一揖道:“小生萍水相逢,素无交谊,乃蒙慷慨,如此竭力相助,可敬可敬。”马楚将他一望,见他衣服虽不华美,却非俗恶的公子,那一种清高气象现于眉宇,听他所说这话,乃道:“老兄莫非就是许毕远么?”后生赶着答道:“适蒙君亲见召,特来请安,但不知尊公将扈姓家丁驱逐之后,曾否再有人来,韵红现在何处?”
原来许毕远早间在聚丽堂同李韵红说明,如众朋友能代他出力,也凑一千银子与鸨母,则就完全无事,若仍有别故,只得各尽其心,我今生也不另娶。李韵红听了这话,格外伤心,说道:“你不必如此,我已经心死了,果真不能如愿,我拼一死以报知己而已,你此时且在我这里等回信罢。”
哪知韵红才到凤仪亭,扈家已趁此时将银子缴来,通令鸨母写券画押,许毕远见事已如此,不能挽回,所以气恼,独自一人回去。及至文香寻到他那里,说明来历,才知道韵红被马楚拦阻下来,就在福星客寓里。他就请文香先行,自己随后前来面谢,谁知韵红又被扈家抢去。
此时马楚见他询问,笑道:“老兄在此稍坐,立刻就有消息,但这事已惊动官府了,不是老夫有些手脚,自己且不能摆脱,何况老兄的贵宠?”许毕远惊问道:“现在究何说法,令郎到何处去了?”马楚就把扈癞子带人前来,以及闹到县衙,后来到刺史的话说了一遍。
许毕远方才知道,起身称谢道:“失敬,失敬!原来先生是文教中人,现官京职。既是如此,寒舍不远,不如光降数日,便可叨教,较胜客馆寂寞。”马楚也甚欢喜,说道:“且等文香回来,再定行止罢。”
许毕远嘴里虽如是说,心里仍是记着韵红。正在房内盼望,文香已走了进来,马楚问道:“那里事情如何处置,现在李韵红何处去了?”文香说道:“我见你被人拖到衙门,怕有尴尬,赶着到了那里,见衙门口毫无声息,内心疑惑,就闻人说刺史已坐过堂了,有一位姓高的,是个大官,刺史见了随即退堂,我想此事绝无妨碍,故而问明路径,便到扈威家中。见他门口有许多人拥着,也不问情由,打了进去。哪知宫刺史已派人到扈家,将李韵红带至衙门去了。我想这事,既是刺史做主,谅无意外之处,所以也就回来。但是此间被你打死的这些尸身,店家如何设法处理?”
马楚被他这句话提醒,连忙将小二喊来问道:“方才打死扈家的那几口尸身,到哪里去了?何以我回来,一点事没有?”店主人道:“是在县衙那里,着人来抬到前面草庵里收殓去了,小人也不知何故。”马楚一听,知是知县听见刺史不问这案,退入后堂接见,晓得不是寻常人,故尔预先收尸,免得再生枝节。因道:“既是县里抬去,那就是了,但是我住了两天,多少房钱,说来好给与你,我们要到许公子家里去呢。”
马楚叫小二,将房钱算明,预备给他银两,搬到许毕远家居住。当下店主人算明房钱,就由文香给付,一同与许毕远出了店门,信步而去。约有一里远近,已到门首,只见小小门墙,起居不大,毕远先进去招呼,复行出来迎接。马楚到了里面,见是朝南两进住宅,旁边一道腰门,过去是两间书室,内里陈设颇觉雅洁,壁上名人字画亦复可观。
马楚坐下,当有小童献茶已毕,马楚问道:“老兄既通书史,何不立志读书,作此狎邪之游,有何意趣?”毕远说道:“先生之言,何尝不是。小生自得一拎,屡战不第,又因家道贫苦,不得不谋食四方,所以那用功两字,无暇及此。去岁由他省归来,偶与朋友会,遇此名妹,一见倾心,令人难舍,不料多情却是无情,惹出这番祸来,思之再四,也是羞惭。”
马楚见他言语不俗,心下想道:“他口才例如此灵捷,但不知腹中如何?若能内外兼美,这也是有用之材,且试他一试如何,再作道理。”想罢向许毕远说道:“老兄如此说来,虽是一时抛荒,那从前佳作,谅皆锦绣,老夫虽不弹此调,然眼界还不致大讹,何妨略示一观,借叨雅教。”许毕远见他是个行家里手,本来自己手笔甚好,此时又承他周全,岂能拂意?
许毕远便说道:“小生俗语方言,不足为大雅一晒,既蒙指示,只好遵命现丑。”说着,将平日所做的诗词歌赋全行取出。马楚展开细细一看,真是气似游龙,笔如飞凤,文采飞扬。看过一遍,称赞不已,说道:“老兄有如此才华,因于下位,可惜,可惜!但不知历来主试者,有一二人赏识否?”
许毕远说道:“上年岁试,郭大宗师曾拟选拔,未及会考,宗师病故,以后又为捷足者先得。”马楚听说,赞叹了一番后,说道:“老兄终年游学,无可上进,何不取道入京城,借图进步?”许毕远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小生先父也曾供职在京,只因清正持躬,一贫如洗,及至临终之日,勉强棺殓。家中现有老母,小生若再远离,来往川资,既无此巨款,且家母无人侍奉,所以想将李韵红娶回,一来内顾有人,二来小生可以长途远去。不料事情又如此周折,这就是命不如人了吗?”马楚听他如此说法,倒也是实情便想成全与他。